“我……不……不可爱的……”
少女垂着头,声音压的极轻,断断续续又模模糊糊,像是被羞怯咬去了尾音,又像是一缕飘忽在风中的丝线,随时会断裂。
“呵呵……”
对方又笑了,声音清晰的传入少女的耳中。
但染山纱良还未来得及疑惑对方在笑什么时,忽然感觉到对方微微俯下身子——
温热的,又带着一点点雨意的鼻息清晰掠过了她的发顶。
“纱良。”对方低唤她的名字,语调轻柔得近乎呢喃,“可爱……真的很可爱。”
染山纱良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可就在这刹那,远处的呼啸伴随着风声,一列白色的地铁缓缓驶入了站台。
潮湿的人流涌动着,推搡着少女往前走,但是……女人却站在原地,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发现女人没有跟自己一起,染山纱良心头一紧,奋力在人群中回身,隔着攒动的人头与纷乱的影子,大声喊道:
“你不坐这趟车吗?”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染山纱良,脸上温软的表情一点点褪去,化作一片接近于虚无的冷漠。
一瞬间,染山纱良想了很多。
她是个胆小鬼,一向都喜欢沉默寡言,一向不喜欢引人注意,一向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大声说话。
但是……
就现在,要鼓起勇气。
她,她想要知道她的名字。
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她也必须要说出口,为了让自己不后悔。
于是,在拥挤的人群中,染山纱良踮起脚尖,回过头,努力看着月台上的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的声音很大,是突如其来的呐喊,在空气中掀起了一阵阵剧烈的回响。因此,少女这一声吓得身旁的人全都愣了一下,有的人困惑的看着她,有的人在回头看她喊的谁,还有的发出了『谁呀』这样的抱怨声。
但是,染山纱良都不在乎。
她努力抓住头上的金属拉手保持平衡,努力踮起脚尖,努力在人群里的缝隙中,睁着一双惶惑的眼眸看着女人。
少女的心脏紧紧揪起,像是祈祷所有坏事都离开她一样,祈祷着女人告诉她的名字,留下,在她不知什么时候快要死去的生命里,留下一段夏日的痕迹。
蓝盈的眼眸蓄着焦急和渴望。
少女祈求着。
尖锐的滴滴声响起,地铁开始缓缓关门,染山纱良的视线即将被切割时……
她听到了,就在耳畔,女人的声音隔着喧嚣聒噪的人群,经由水汽饱满的空气清晰得如同耳语。
——“紫式晴颜。”
.
地铁站内,人流如织,延伸至幽深隧道尽头的铁轨之外,是玻璃幕墙上无数模糊晃动的面孔,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旧照片。
而许多不经意间抬头的人,都被一号线那位女人攫住了目光。
她实在是太特别了。
一袭黑裙垂落至足踝,身形修长而静谧,气质如寒潭映月,冷艳而又疏远,就像一幅被精心装裱的古典油画,剥离开浮世,静寂的旁观。
女人一直没有什么动作,一直静静的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远去的那趟列车。
片刻,等到彻底看不见前方的列车后,女人才缓缓转身,往站台的尽头走去。女人的脚步轻盈懒散,披在肩后的黑色长发无风自动,如山茶花一样绽放开来。
一名染了黄色头发的男人尾随其后,目光贪婪的扫视着女人脚步缓缓起伏时,裙下若隐若现的脚踝,看得久了,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了什么其他念头……
“啊……”
只是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空气。
男人双膝重重砸地,右手手腕鲜血狂涌,指缝间不断溢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从裂开的血管中喷薄而出。他的右手软塌塌地垂下,筋脉尽断,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路人惊呼围拢。
“他手流血了!快来人啊,有人受伤了!”
“谁伤的你?!”
“爸爸、妈妈,那长得很可怕的叔叔看起来好疼。”
……
路人立刻围拢过来,有人惊叫,还有人吓哭,场面混乱至极。
男人尖叫着、疼痛地呻吟。
而当他终于挣扎着抬起头时,那个穿黑色长裙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前方是全封闭的站台玻璃,没有其他出口,也没有任何隐藏的暗门。
可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不见了。
“刚刚那个黑裙子的女人.....她是鬼!有鬼!她不是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男人牙齿打颤,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嘶声尖叫。
路人们却好似遗忘了什么,神色茫然,面面相觑。
“什么黑裙女人?哪里有?”
“对啊,我在这里等车快半个小时了,什么都没看见。”
“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类的疾病?”
“这种天气,谁会穿裙子啊。”
……
另一边,地铁上,染山纱良的心情都是轻飘飘的,好似整个人都漂浮在由白色棉花糖组成的云朵上,甜蜜又梦幻。
——紫、式、晴、颜。
多好听的名字……
多么适合她的名字。
舌尖灵巧的跳动着,四个字,染山纱良眯着眼,嘴角上扬着,来回的默念着这个名字。
.
染山纱良走出地铁站时,天色已暗,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被神明轻轻点燃的烛火。
走了几分钟,少女拐了一条熟悉的小巷。巷子不宽,两侧是老旧的住宅楼,外墙斑驳,晾衣绳横七竖八地牵着,挂着未收的衣物,在风中轻轻晃荡。这是回家最近的路。
忽然,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低头一看,石板地上有一道暗色的痕迹,黏稠、发黑,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是什么……
少女还未来得及疑惑。
忽然发现前方十步远的墙角,有个男人背对着她半蹲,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摆弄什么东西。
染山纱良又看了看,发现男人身前躺着一团模糊的黑影,轮廓像人,却一动不动。
呼吸骤然停滞,染山纱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而那人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了头。
借着城市的微光,染山纱良看清了他……
他戴着帽子,帽檐下,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眼睛深陷,嘴角却向上扯着,像是在笑,又像是被刀刻出来的。他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刀尖正一滴一滴地坠落暗红液体,落在地上,发出极轻的“嗒、嗒”声。
“……看见了吗?”
男人微微歪了歪头,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
——跑……
——逃跑。
染山纱良想后退,身子却止不住的发颤。
男人缓缓站起身,刀尖朝地,拖出一道刺耳的刮擦声。“既然你都看见了……”他说,向前迈了一步,“那就,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