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方向逆着进山道，一路上树木少得可怜，徒让烈阳又多几分威势。
此时刚过晨间，雾气初散，泥土皆还有些潮湿，没多少扬尘。
籍耀佩刀架着马车，阳起和他并排相坐，留晴雨和小妹两人坐在后面厢内。
“小妹还没去过城里？”
先前打过招呼，阳起倒也没在称道长还是称姑娘间多做纠结，一路平淡，倒也适合闲谈。
“还未去过。”
看一眼身边小妹不安分的好奇样子，晴雨便得出了答案。
“那倒是有些不美。”
“何以见得？”
“初到城里就见些心烦事，等了结了，我请客，去那淡月楼买些吃食。”
淡月楼是附近有名的酒楼驿站，若有外官来这苦寒之地，大多都会落脚在那。
这楼曾经还有不少文人墨客题词作诗一类的风尘逸事，传言前朝时还有仙人饮酒高歌其中，此时却是鲜有再提。
“倒是又让先生破费了。”晴雨也没有煞风景。
“哪里的话，姑娘帮我阳家许多，几顿吃食而已，我阳起还不至于小气。”
“还送了漂亮衣服呢！”
好奇玩着车中未燃暖炉的小妹突然插了句嘴。
“那是你妈手艺好！”
阳起哈哈一笑，应了她一句。
“先生谬赞了。”
晴雨抽抽嘴角，拉了拉女孩，想叫她尊重一些，却被对方伸脚踹了踹腿。
要说这车厢装饰倒也简单，就是不像阳起自己之物，淡雅的配饰多有女儿气，自己还好，小妹却是很喜欢。
[那城里有什么呀？]
见两个大人安静下来，小妹也玩腻了，便和仙剑搭起话来。
[什么都没有。]
仙剑对这种偏僻凡间小城自然没什么兴趣，就只是对付着回答。
[那淡月楼里真的有仙人吗？]
[没有。]
其实可能有，但想来却也只会是某某宗门偷偷外出的弟子一类。
[哦。]
[我给你说说仙家城市吧。]
[你说。]
在仙剑原主人——也就是小妹前世还活跃的时代，天下其实有很多类似的仙家城市。
往来皆是仙中客，不知人间岁何年。
丹、符、器、法等等诸多修仙事物都有在其中集散的，算是方便了当时还是主流的散修群体。
[现在没有了？]
[不知道。]
古事悠悠，仙剑由于长时间缺少灵力，自己的纪年也有些模糊不清，就如那“天战”之事，她就没有听说过。
[那我以后要带妈妈去那里住！]
[我觉得她不会喜欢那种地方。]
仙家，听着多美的两个字，谁知道其后藏了多少悲秋凉月。
[怎么会，听起来很有趣呀！]
[你妈估计和你待在一起就高兴了。]
仙剑沉默许久，其实她也不知道晴雨这种人会喜欢住在什么地方，闹市、幽谷、仙山似乎都不是她的归宿。
[你没骗我？]
[你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妈妈！”
默默挑着侧帘看风景的晴雨被小妹的突然一扑吓了一跳，也只能无奈帮她理理皱巴的衣袍。
“又怎么了？”
“妈妈喜欢住什么地方？”
住什么地方啊...
清幽道观有人隐？红尘风烟做散仙？
前世的自己估计会回答找个道观潜修，假装是个真人吧。
“你在哪，我就喜欢住哪。”
晴雨眯着眼睛，伸手揉揉小妹的头发，心下不知闪过多少景色。
“唔...但我也不知道喜欢住哪里哇？”
女孩使劲摇摇头躲开少女的手，又在她怀里舒服地蹭了蹭。
“那以后我带你去四处走走看看，累了，或者遇到喜欢的，咱两就住下。”
前提是得有自保的能力。
“姑娘想带女儿出去云游吗？”
阳起听见两人对话，无心应了一句。
“四处看看总是好的。”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马蹄哒哒，踏散了阳起的感慨。
“离了人烟就要小心些，这世可不太平。”
“圣朝也不太平？”
“不太平的是怪、是邪，这些东西无论何时都除不干净的，你说是吧，小耀？”
默默驾马的籍耀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赶紧开口回应。
“回老爷，是这样。”
“哼，你小子就是太恭敬了。”
阳起撇撇嘴，重重拍了一下家丁的肩膀，而对方只是讪笑一下。
“除不干净，但可以尽力。”
晴雨点点头，若是力所能及，她是不愿单看着善人遭恶的。
“可以尽力...是可以尽力啊，姑娘不愧是修道之人。”
“哪里能够得上这个称呼，我不过勉强自保而已。”
来此世之后共遇三次妖邪，前两次都是不入流之辈，第三次却是遇到谨慎的了。
谈话间，小城已近。
晴雨掀起面前车帘望向那城。
四周一片杂杂山石，树木稀疏，行路人极少，车队更是难见。
张开水墨视觉，一片黑白之间，象征着那城的水墨中赫然杂着隐隐约约的猩红。
倒是确有恶道妖邪在此。
城门口把守的卫兵远远见他们过来，提前就放开了路障，也不上前检查，只是遥遥避开一边。
“行路人不用检查吗？”
“这群人避邪呢。”
越靠近县城，阳起的心情就越发明显地低落下来，有时面上甚至露出不常有的冰冷之意。
“这又是什么说法？”
“怕恶了我阳家，之后遭害。”
听到这话，晴雨沉默地看看远远避开的卫兵，心中只能叹息。
“阳起大人！您就从这里过，县官大人在府中恭候多时了！”
为首的老兵远远高声喊道，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早已恶了阳家。
“他们是怎么认出你的？”
“恶名善名终究是名，只要落在红尘之中，就脱不开这一层。”
阳起正坐回答，目光只是前视，就连看也不看那些士兵一眼。
籍耀握着缰绳的手使了很大的力气，隔着一段距离少女似乎都能听到他身上气血沸腾的声音。
“有趣。”
“姑娘也觉得有趣？”
晴雨没有搭话，松开帘布退回了车厢里。
“妈妈心情不好？”
“这座城让人心情不好。”
“那以后不来这里了。”
小妹学着自家母亲的样子，尽力伸直身子，伸手轻轻地在她的脑袋上揉了两把。
“还是我家女儿好。”
感受着脑袋上传来的小小暖意，少女的心情放松许多。
“那当然！”
小妹还是一如既往的乐天派，见自己母亲高兴起来，她的脸上便也挂满笑容。
其实晴雨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周围之人。
这城里那几个远远避开的卫兵，甚至是随处可见的行路人，身上都隐隐约约沾着几分鲜红。
一道道妖异的红色四处倾泻似地束缚全城，真似一张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