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的铃声打响了，子川看见关上的门打开来，走出来的朋友们在走廊上围成一堆做着游戏，笑声传过来，让他几乎按捺不住加入进去的冲动，可是，妈妈告诉自己，要乖乖地待在门口，不要乱走。

于是，尽管内心里多么想要去加入朋友们的欢笑，子川都不能过去。

可是，子川毕竟和他们已经认识快三年了，那些关系很好的朋友们认识子川的身影，在抓人游戏的空隙间，一个负责抓人的朋友找到了坐在校长办公室楼梯间的子川——一直以来都不请假的子川今天突然请了假，大家都很担心，那个朋友这样告诉子川，可是这却让子川更难受了。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对了，你要不要一起来玩啊？”

朋友笑着对子川发出邀请，可子川却感到鼻子一酸，把头偏过去，也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朋友之后就离开了，子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里更有一股莫大的悲伤升起——他多么希望妈妈走出来之后告诉自己手续没有办成，自己不能转学了，他多么希望继续在这一所小学里待下去啊。这里有自己的朋友们，有很喜欢自己的徐老师，还有奶奶……自己要陪伴在奶奶的身边才行啊。

可是，妈妈出来后牵起子川的手，在走向大门的途中还是说出了那个子川最不想要听到的消息：

“蛮崽，你过几天就可以去县城读书啦。”

……

三年级上册，穆子川转学了，从镇上转学到了县城里。

好在孩子的悲伤总是断断续续，带着行李搬到县城里的房子时，子川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不少的兴奋。妈妈看着这样的子川笑着说：“蛮崽，到了县城了就要好好读书喔，你要向姐姐学习，姐姐的中考可是考了全县的第一名！”

子川当时只为自己又可以和姐姐一起生活了感到开心，只是点着头答应。子川左右看着，县城的家好像哪里都很新鲜，他想着，习惯性地跳了跳——接下来立马就被妈妈制止了。

“不能这样跳！邻居会生气的！”

于是子川又立马感到悲伤了，他发现县城的家比起镇上的家要小太多太多了，不光自己的活动范围从四层变成了一层，连前庭的小台阶都没有了！而且，还不能跳！

他立马又联想到还在老家住着的奶奶和弟弟，于是又陷入到悲伤当中去。

“妈，我能不转学吗？”

子川扯了扯妈妈的衣襟，他还是更喜欢镇上的家。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可妈妈的反应却大大超出了子川的预期，他被吓得缩回手去：“不能回老家去读书啦！妈妈为了让你在县城读书，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喔！”

这样一说，子川便再也不能提回镇上读书的话了，他越来越感到伤心，那些熟悉的画面好像马上就要离他远去了，他想要伸手去抓，可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无法抓住。记忆的流逝是无法阻止的，子川感到更伤心了。

可是，伤心是没有用的，子川总归还是要去读书的，无论自己是在哪里。在等待具体消息的那一段时间，看着街上其他同龄人都背着背包上学去了，子川也感到了焦虑，他坐在窗户边问妈妈：“我现在是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读书的小孩了？”

妈妈笑起来，告诉子川——子川只是晚了几天才入学，子川会有书读的。

子川的确有书读，在第二周，他就去到了新学校——那是一所叫做城南的小学。可是，和子川想象当中不同，县城的城南小学和镇上的小学相比并没有大多少——甚至好像还要更小一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应该也不用太担心吧。子川这样想着，在新的班主任——段老师的带领下，踏入了新班级的教室。

可是，这样的想法没有持续多久就破灭了。光是在自我介绍上，子川就引起了全班人的笑声——

——因为，他在用家乡话做自我介绍。

子川尴尬极了，磕磕巴巴地用普通话说明了自己的名字就走下讲台去。

好在班主任段老师并没有打断子川，她之后立刻就让班上的同学们安静下来，一起欢迎新同学的到来。

可是这并没有改变太多，第一节课下课后，子川坐在座位上，盯着地板，一动不动。的确有同学来找自己聊天了，可是没两句话，子川就卡壳了——因为他从来没有用普通话跟同龄人交流过。而在县城里，会说自己家乡话的人只有一半都不到，哪怕会说家乡话的人也会避免，他们都告诉子川——在学校就要讲普通话！

子川伤心极了，他听着同学们的笑声，想起自己在镇上小学的朋友们，想起自己总是可以让他们安静下来听自己讲话，想起自己和他们在一起时也总是发出这样的欢笑。

他越想越伤心，越想越伤心，最后只好伏在桌子上将脸埋住。子川不想再被人看见自己在哭了，那样自己肯定会被嘲笑的。

穆子川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希望——希望明天不要这么快地到来。

穆子川

2025.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