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的挂锁发出机械响动的声音，克莉缇娅小心地将系着细绳的钥匙，塞进了衣领里，随即感到冰凉的金属触碰着胸前的肌肤。
“啊——麻烦你了，小缇娅，陪我走这一趟。”
狄雅站在一旁，轻声说道，克莉缇娅却只是摇了摇头，二人于是顺着楼梯，并肩走到了街上。
“嗯……我看看，我得先去罗默恩大圣堂那边，预先报名预备骑士学院的考试，因为按照往年惯例，一般都是皇帝陛下发函拨款，派驻专员，再由地方上的教会负责承办的。”
狄雅一手压着挎在臂弯里的提篮，一面抱怨一般闲聊着：
“哥哥也真是的，之前明明那样叮咛我不要忘记，事到临头，却忙得抽不出身来。”
“为什么？”
“嗯……好像是工作的原因，说他天黑后才能回来，不必准备他的晚饭……也不知道什么工作，要这样没日没夜地占用时间。”狄雅略显不满地说着。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便离开了小楼，目的地据说是罗默恩光辉教会的大圣堂。
而我则依旧沉浸在解读古卷封印的工作之中，参考着邪神契约带来的魔法知识，在脑海里暗自推演，便只能分出很少的精力观察外界。
“啊——说起来，你知道吗？罗默恩分成上城区和下城区，但是大圣堂既不在上城区，也不在下城区，而是单独划分了一个教堂区呢——”
“因为我听说啊，当时是有一位主教表态，说“兴许金币不赏识他们，但神则一视同仁”，所以无论从上城区还是下城区去，都能直接抵达大圣堂。”
狄雅兴致勃勃地说着些许趣闻，克莉缇娅则静静听着，偶尔点头作为回应。
“然后就是……《箴言问答》这部分的内容，我想我已经全部掌握了，明年的文化读写考试，听说只是考查是否合格，而不会拿来筛选，我想一定没问题的——这都多亏了小缇雅你呢。”
“那需要筛选的，又是什么呢？”克莉缇娅忽然问道。
“嗯……辉耀亲和，以及……来历背景什么的？我也只知道大概，毕竟具体的考题，每次好像都会变化。”狄雅笑了笑，说道。
克莉缇娅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二人沿着街边行去，不一时便穿过了下城区，抵近了教堂的区域。
据说是为了体现神的威严，教会的圣堂往往要高于附近的所有建筑，还隔着数个街区的时候，抬起头来，便望见了那灰色双塔高耸的尖顶。
“说起来，其实我一个人过来也可以的，却还要麻烦你陪我，感觉我越来越依赖小缇雅了呢，真不好意思，学习文字也是，出来报名这种小事也是——还有哥哥也是，因为小缇娅来到了我们身边，哥哥才能像是以前那样，变得开朗起来……不然我都不敢……啊，我太多嘴了，对不起啊——”
来到了教堂的阶梯下，狄雅眺望着那庄严的殿堂式建筑，像是自语一样缓缓开口。克莉缇娅闻言，张了张嘴，想要给予回应，却看见眼前的披肩金发摇晃了一下，女孩转过了身来，轻柔却不容置疑地说道：
“好了，就到这里吧……剩下的的路，就让我自己去吧，小缇娅在这里等我就可以了。”
克莉缇娅点了点头，狄雅面上瞬间露出一丝忐忑的神色，随后坚定了下来，她深深吸气一口，像是做好了什么面对未知的打算一般，随后转身向着高拔地的圣堂大殿走去。
克莉缇娅斗篷下的手臂动了一动，却还是停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站在台阶下方，望着女孩的背影。
“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吗？“
我听见克莉缇娅忽然问道——她是在问我吗？我思索着，发觉没有其他可能，也许是每当我看见狄雅的时候，对她未来命运的忧虑，就时常浮现心头，导致克莉缇雅也多少有所察觉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她——毕竟，那是还没有发生的事，只能以沉默应对。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也许目前为止，事情都在向着好的一方面发展。诺兰与狄雅之间的隔阂没有加深，即使狄雅进入学院之后，二人也能时常保持联系，这样就可以及时察觉可能的危险……
嗯——没关系的，会有办法的。
就当我思索起狄雅的未来，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圣堂大殿的门前时，却又瞧见一个相识的身影，在身周数名女侍的簇拥中走了下来。
克莉缇娅愣了愣，并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在此时此刻瞧见对方，她只来得及点头行礼，却见那名身穿黑白二色修女服饰的女孩，已然率先迎了上来：
“啊，克莉缇娅姐姐，你也在这里吗？”
“陪别人而已。”
“是刚才进去的那位金色头发的小姐吗？啊——很可爱呢，她是姐姐的朋友吗？”
克莉缇娅闻言，点了点头，我则定睛看向眼前的女孩，是艾莉亚——那天在修道院中偶遇的贵族少女。
只见她摆弄着麻花辫，一面说道：
“我本来以为——姐姐你还会来找我玩的，结果却一直没能等到您。”
“之前没有时间……”克莉缇娅顿了顿，说道。
“那之后有时间吗？”艾莉亚眨了眨眼睛，随后便发觉克莉缇娅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什么难言的抉择一般。
“啊——其实之后也没有必要了，刚才是玩笑罢了，因为父亲召我即日回家，因此在临行前，要来大圣堂祝祷。”艾莉亚看着沉默的克莉缇娅，歪了歪头，还是自己找了台阶下。
“那么，祝您一路顺风。”克莉缇娅抬眼说道，然而艾莉亚却并没有迈步，而是回头看向身后的建筑：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罗默恩的大圣堂。”
“我也一样。”克莉缇娅说道，却见艾莉亚又转过了头来：
“克莉缇娅姐姐，你知道吗？据说这里的圣堂，在最初修建而起时，是为了供奉这座城邦原本信奉的商业与公平之神，三眼女神，但是后来，随着骑士团的兵锋指向大陆南北，北方的诸侯纷纷顺服，这座城市里的圣堂，便也归化在了圣光之下——三眼女神的圣像和绘画被抹去，随后在原来的基础上，改动成了光辉之神的教堂。”
“我……不知道。”
克莉缇娅仔细想了想，随后答道，然而我却有些疑惑，艾莉亚方才说话的口吻，就好像是有一个年迈的历史学究，忽然附身在了少女身上。然而她却没有再多说其他，只是被身后的女仆附耳催促了几句，艾莉亚便优雅地点了点头，随后迈开了步伐：
“那么，克莉缇娅姐姐，我就告辞了，相信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的。”
我顺着克莉缇娅的目光，望向离去的艾莉亚，看见她在女仆的搀扶下，登上了停在街边的厢式马车，那双驾的骏马被鞭子一赶，随后抛起蹄子望前奔去。
……
狄雅的报名并没有花多长时间。
没过一时，便看见她面含微笑地离开了圣堂，事情办罢，两名少女原路回到了家中。
不，倒不如说，回家的只有一位，因为走在半路上的时候，狄雅说要去集市上顺便买些用品，因此让克莉缇娅先行回家。
摘下挂锁，推开房门，克莉缇娅刚刚步进房屋，眨了眨眼睛，随后看见，书桌上原本摆放整齐的纸页，此时不知怎么却散开了。
“诺兰？”
克莉缇娅刚刚开口时，已然听见身后脚步响动。她猛地回过头去，我便看见了，一个脸上带着数道疤痕，身穿锁甲和黑色披风，手中提着重剑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是达芮尔！带着当天初见时的易容面具！我似乎闻到，她身上还挂着些许淡淡血腥气，莫非是刚刚战斗过吗？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找我？不是说好了由我负责找她吗？偏偏在克莉缇娅醒来的时候找上门来。
我立马意识到，接下来恐怕会出现麻烦的事态。
“喂！有急事，你听我说……”
“你……是你！”
没错，克莉缇娅见过这副样貌的达芮尔，而且当时起了冲突，恐怕已经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但是，没关系，达芮尔，克莉缇娅是聪明的孩子，只要你好好说话，克莉缇娅就能理解你不是坏人——没错，你先放下手里的剑，别吓到她，就能……
“听我说，马上把遗迹古卷还给我！那个东上西有猫腻，恐怕是陷阱！你拿着不安全！”只见达芮尔一面激动地挥着手里的重剑，一面走上前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克莉缇娅紧紧攥着斗篷，看着这个曾经对她行凶的“恶人”走向前来，面色变得惨白起来，不由得小步向后退去。
“因为啊，最初发现古卷的那个冒险者——我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说话颠三倒四，精神衰弱，根本记不清楚当时发生的事情！上面恐怕施加了某种制造幻觉，扰乱记忆的毒药，要么就是诅咒！”
“你别过来，我不认识你！”达芮尔已经逼至身前，克莉缇娅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紧紧盯着眼前相貌凶悍的战士。
“接下来，我就顺着线索调查过去，发现前前后后，那些直接接触过卷轴的人，都或轻或重的出现了幻觉和记忆错乱！在这之中，尤其以深度研究过卷轴的奥因，记忆错乱最为严重！”
克莉缇娅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扭头想要跑去，然而达芮尔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手腕。
“而且更糟糕的是，其中情况严重的，还会失去理智，展现出像是野兽一样的攻击性来。”
“不要碰我！”克莉缇娅猛地回头，一口咬在了达芮尔擒拿的手腕上。
完蛋了——我心想，克莉缇娅是怎么做到完全切中所有症状描述的？
达芮尔带着皮手套，并不理会女孩的噬咬，只是猛地发力，借势将克莉缇娅拉进身前，只见她撇下重剑，摸向披风下，随后扯出一根带着铅垂的锁链。
只是当啷一响，那锁链便缠在了克莉缇娅的身上，捆住了女孩的手脚，克莉缇娅松口想要呼救，然而张口的瞬间，一块塞口布就被塞了进去。
“对不住了，艾尔小姐，看来你已经中招，开始失去理智了，既然如此，要想知道卷轴的下落，就得先想办法治好你才行。”
卷轴就被我藏在楼下的院子里……用魔法作了掩盖啊，你就不能好好搜一搜吗？我心想着，我当然有提防卷轴潜在的危险，担心它突然爆炸什么的，因此这几日都没有接触过实物，仅仅只是在大脑里推演上面的封印魔法，如今却才刚刚有了些头绪。
“那么，就辛苦你和我走一趟了。仔细一想，就算你当时怎么说，我也不该把这种危险的事情交给小孩子的，如今让你变成这副模样——都是我的错误。”
看着眼前口不能言，行动受制，却仍然在拼命挣扎的克莉缇娅，达芮尔自责地说道。我想，是克莉缇娅的反抗弄巧成拙，反而让达芮尔更加坚定了少女已然失去理智的想法。
但是——说是不识时务也好，说是冥顽不灵也罢，但我知道克莉缇娅冷漠外表的本性下，分明有着一股面对生死，不屈不挠挣扎的劲儿。
就好像遭到黑巫师罗斯的袭击时，即使老嬷嬷已然身死，她也要对着黑巫师射出最后的弩箭，或者更进一步讲，在前一世的书中，克莉缇娅作为反派和诺兰大起冲突，屡屡受辱却依然想尽办法报复，最终在山穷水尽时，选择了使用黑魔法试图挽回一切——虽然彼时她的人格已然扭曲得不成样子，但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本性的体现。
种种纷繁的想法只在一瞬，达芮尔取出一个锁扣，固定住了女孩身上的铁链，接着又从披风下扯出一条黑口袋，抖了开来——我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随身带着这么多绑架的小道具——随后我看见黑洞洞的口袋当头罩了上来，四周变得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