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凉意,枫叶在街角的红绿灯上翻着金红的边。士道小跑两步,在约定的公交站牌前停下,先低头整理了一下呼吸,才抬头冲早已站在那里的少女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让你久等了。”

折纸穿着米色的薄呢风衣,长靴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抬眼,像把一整季的晨光都收进瞳孔里,声音却淡得像刚吹过的秋风:“没有,我也刚到。”——可士道分明看见她指尖捏着的电车票已经折得起了毛边。

两人并肩往折纸指定的餐馆走。店面藏在一条老巷深处,木格子门推开,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酱香与药香。服务员端上一只咕嘟咕嘟翻滚的紫砂锅,汤底呈琥珀色,甲鱼肉已经炖得酥烂,旁边配着枸杞、红枣、当归,还有一小盅黄酒。

士道拿着筷子愣了半秒,压低声音:“大早上就吃甲鱼火锅……会不会太补了点?”

折纸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替他舀了第一碗汤,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陈述天气:“早晨的天气最适合温补,而且——”她顿了顿,抬眼看他,“你昨天不是刚开趴吗?”

士道被戳中心事,耳根微红。汤勺碰着碗沿发出一声轻响,热气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腾,把秋意都熏得柔软。

紫砂锅里的甲鱼汤刚舀去半碗,服务员又端来一只热气腾腾的深口白瓷盅,揭开盖,一股清润的药香混着海风的咸鲜扑面而来——滋阴补阳三元汤:海狗肾、鹿尾、虫草花漂在琥珀汤底上,像三朵颜色各异的小舟。

紧接着是一盘乌鸡烧板栗。乌皮鸡肉被酱汁裹得油亮,栗子个个咧嘴,露出金黄的内瓤。折纸拿公筷先给士道夹了一块鸡胸,轻声提醒:“栗子健脾,鸡肉温中,你今天要多补一点。”士道刚想说“我已经好多了”,却见折纸垂下眼睫,耳根浮出可疑的淡粉——他只好把话咽回去,乖乖咬下一口,酱香与栗甜同时在舌尖炸开。

最后上桌的是烤柠檬生蚝:每只蚝壳里仍“滋滋”冒着细小泡沫,柠檬汁刚挤上去,清酸的白雾腾起,衬得蚝肉愈发莹润。士道被热气熏得眯起眼,小声吐槽:“这阵仗……简直像给我过冬做储备。”

折纸用叉子轻轻拨弄蚝壳,语气依旧平静:“十月天气反复,早做准备总没错。”她顿了顿,抬眸补上一句,“而且……我喜欢看你吃得暖和的样子。”

一句话像锅里滚开的汤,把士道的耳尖彻底烫红。他低头猛喝一口三元汤,被海狗肾的独特鲜味呛得直眨眼,惹得折纸难得弯了弯嘴角。窗外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店内却暖意蒸腾,连时间都被炖得软烂,悄悄融进这一桌冒着热气的“十全大补”早晨里。

吃完那顿“十全大补”的早餐后,十月的风似乎也被汤锅蒸得暖洋洋。折纸却忽然拉起士道的手,脚步轻快地拐进街角一家灯光昏黄的老药店。药柜后面,戴着圆眼镜的老药师慢吞吞地递出几包用油纸裹好的药材,标签上写着“合欢”、“远志”、“夜交藤”……士道看得一头雾水,刚想问,折纸已经把药袋收进手提包,抬眼看他,眸子里像藏着即将绽开的烟火。

“下一站。”她轻声说。

出租车在沿海公路兜了十分钟,停在一家招牌做成粉红色贝壳形状的旅馆前——霓虹灯拼出“梦幻之岛”四个字,门口还飘着心形气球。士道脚步一顿,脑海里瞬间闪过十香鼓起的脸颊、四糸乃怯生生的眼神、琴里危险的“司令模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今天、可能不太合适。”他抓了抓后脑的头发,苦笑,“要是被她们知道,我怕整个五河家明天就要被醋味淹没。”

折纸指尖还勾着旅馆的房卡,指节却因用力微微发白。她垂下眼,睫毛在脸颊投出细碎的阴影,像被风突然吹灭的烛光。片刻后,她轻轻把房卡放回前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嗯,知道了。”

转身那一刻,士道看见她风衣的下摆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背影比平时更单薄。他心里一揪,快步追上去,与她并肩。

“喂,折纸。”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天气这么好,不如去海滩吧?十月的海水虽然凉,但踩沙子还是舒服的。”

折纸停下脚步,侧头看他。阳光落在她浅色的瞳仁里,像把刚才那一点失望慢慢融化。良久,她轻轻点头,嘴角扬起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

“好。”她轻声应道,主动伸手牵住士道,“那就去海滩。”

远处,海平线在秋日阳光下闪着细碎银光,浪头温柔地拍打着防波堤。两人沿着木栈道一路向下,身后“梦幻之岛”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却渐渐被他们的笑声甩在了风里。

十月的海风带着阳光的温度,却也藏着一点点秋末的凉意。士道和折纸脱了鞋,在湿软的沙子上追逐打闹,笑声像风铃一样被吹得满天都是。

忽然,一排高得异常的白浪从远处涌来,像一堵透明的水墙。士道刚想提醒折纸后退,却被浪花从头到脚拍了个正着——冰凉的海水像电流一样窜进四肢百骸。

“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下一秒,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揉过,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熟悉的短发被柔顺的长直发取代,胸口的重量也跟着增加。士道——不,士织——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T恤紧贴在身上,脸瞬间红成了熟透的苹果。

“士织……?”

折纸怔怔地叫了一声,下一瞬,一枚被浪卷起的贝壳不偏不倚砸在她额头。她轻哼一声,眼睛失去焦距,再睁开时,整个人仿佛换了一个灵魂——原本冷冽的浅灰眸子蒙上一层水汽,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却添了几分柔软的弧度。

“那、那个……”她声音轻得像刚吐出的气泡,脸颊飞快地染上绯红。然而,右手却像被程序驱动一般,本能地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咔嚓”一声把士织此刻的窘迫定格。

“别、别拍了!”士织慌忙抬手挡在胸前,可湿透的衣料根本遮不住曲线。她尴尬地四下张望,海滩上零星的游客已经有人好奇地往这边看。

“抱、抱歉……”温柔折纸的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但手里的快门依旧连按不停。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场面会彻底失控,她仓促地把相机往脖子后一甩,双臂一伸,把士织整个人揽进怀里,用自己的风衣裹住。

“我、我会负责的……”她小声嘟囔,脸颊贴着士织的耳尖,烫得吓人。

士织被抱得严严实实,只能把红到耳根的脸埋进折纸肩窝,含糊地抗议:“再不走……就要被围观了……”

于是,温柔折纸像抱着易碎品一样,一步一步地往沙滩尽头的木质更衣室挪。风掀起她的长发,和士织的发尾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更吵。浪花在脚边碎成细白的泡沫,仿佛在给她们让路,又仿佛在偷偷取笑——

十月的天空湛蓝得过分,阳光把两道紧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更衣室小小的淋浴间里,热水管道“噗噗”空响,却始终不见蒸汽。士织裹着毛巾缩在长凳上,耳尖仍是通红:“怎、怎么办?一时间好像找不到热水……”

折纸把手指贴在唇边“嘘”了一声,转身在储物柜里翻找。片刻后,她捧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女式泳装:奶油白的底色,肩带与裙摆边缘印着浅樱色的小波点。她垂着眼帘递过去,声音轻得像怕惊动风:“先……换上吧,别着凉。”

士织愣了半秒,还是接过。布料带着折纸掌心残留的体温,她背过身去,窸窸窣窣地套上。泳衣意外地合身,裙摆恰好遮住大腿根,却仍让她浑身不自在。温柔折纸却像欣赏什么易碎的艺术品,帮她把长发从肩带里轻轻拨出,指尖不小心划过颈侧,惹得士织一个激灵。

“好、好了……”士织双手交叠挡在身前,“可、可以出去了。”

折纸把风衣披到她肩上,又细心地扣好最上面一颗纽扣,才牵着她走出更衣室。夕阳已经斜斜地挂在海平线上,把整片沙滩都镀成蜂蜜色。潮水退去,留下细密的泡沫,像一串温柔的脚印。

两人并肩走着。士织踩沙子时,裙摆会轻轻扫过膝盖,痒得她耳根更红。温柔折纸落后半步,替她挡海风,偶尔低头帮她把被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相机静静挂在折纸脖子上,却再没举起——她只是用眼睛悄悄记录:夕阳下,士织的侧脸被光晕描出柔软的弧度,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影。

“今天……谢谢你。”士织踢着一颗小贝壳,声音低低的,“虽然状况百出。”

温柔折纸摇摇头,指尖在夕阳里泛着暖橘色光泽。她伸手,轻轻勾住士织的小指,像怕惊飞一只栖息的蝶:“能这样……一起走到太阳下山,就很好。”

海浪一层层涌来,把两人的脚印慢慢抹平。远处,最后一抹金红色的光落进海里,像不小心打翻的蜜糖。风变凉了,折纸把风衣更往士织肩头拢了拢,自己却悄悄红了脸。十指相扣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路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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