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剥夺,也非防御。
那是一种……停滞。
光芒在别的身前咫尺之处凝滞、消散,如同炽热的铁水流入极寒冰海,迅速冷却、失去所有动能与破坏性,最终化为无数细微的光尘,无声飘散。
他依旧站在那里,毫发无伤。令汐那超越极限、足以重创一支军队的攻击,甚至未能让他后退半步,未能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实力差距。
然而,别却没有任何后续动作。他没有趁势反击,没有冷漠地评价,甚至没有再看向那巨大的培养罐。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微微低着头,黑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眸。
整个核心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能量脉络幽蓝的光芒依旧在缓缓流动,以及那巨大培养罐中,“神明”雏形无意识散发的、令人心悸的微弱脉动。
令汐脱力地半跪在地,用一只手勉强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滴落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她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在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为什么……不动了?
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双从垂落发丝间缓缓抬起的眼睛。
不再是深邃冰冷的星海,不再是绝对理性的平静。
那里面……是一种令汐从未想过会出现在哥哥眼中的情绪——巨大的、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的……茫然与……破碎感。
然后,她看到了更让她心脏骤停的一幕。
一滴晶莹的液体,从那空洞茫然的眼角悄然滑落,划过他苍白消瘦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湿痕。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泪水。
哥哥……哭了?
令汐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呼吸和疼痛。她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那个冷酷计算一切、将万物视为工具和数据、甚至连自身情感都可以优化的哥哥……怎么会……流泪?
别似乎自己也并未意识到他在流泪。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半跪在地、浑身伤痕、鲜血淋漓的令汐。目光一点点地扫过她苍白的脸,染血的嘴角,破碎的衣物,以及那双望着他、充满了震惊、痛苦和不解的异色眼瞳。
那目光,不再是造物主审视造物,不再是计算者评估变量。
而是一种……缓慢的、迟钝的、却无比尖锐的……认知。
他看到了她身上的伤。
每一道伤痕,都源自于他的力量,他的造物,他的……意志。
那胸口险些致命的贯穿伤,是他亲手所为。
那体内混乱的力量反噬,是他赋予的“馈赠”。
那苍白脸色和痛苦的眼神,是他一步步逼迫的结果。
【“伤害家人的家伙,可是要下地狱的哦,哥哥。”】
【记忆深处,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忽然松动。那是更小的时候,他和小令汐一起看一部古老的动画片,里面的反派因为伤害了亲人而受到了惩罚。小令汐看得眼泪汪汪,扭过头,抓着他的袖子,用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声音对他说道。】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他好像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用同样稚气却装做成熟的声音保证:“哥哥才不会伤害小汐呢!哥哥会永远保护小汐!”】
……保护?
他现在……在做什么?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由冰冷计算得出的“完美未来”……
为了构筑那个所谓能“保护”他们的“新秩序”……
他正在亲手……摧毁他唯一想要保护的妹妹。
“……”别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最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
更多的泪水无声地涌出,顺着他冰冷的脸颊不断滚落。他没有擦拭,甚至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只有那双眼睛,里面的冰层在加速崩裂,露出其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恐慌。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即使手段残酷,即使被所有人误解,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守护。守护家人,守护他们能继续存在的“未来”。
他理性地计算着代价,冷静地执行着计划,将自己所有的柔软和情感深深埋藏,甚至不惜将自己也异化为实现目标的工具。
他从未怀疑过这条道路的正确性和必要性。直到此刻。
直到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施加在妹妹身上的伤害。
直到那句遥远童年、早已被遗忘的稚嫩话语,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在他灵魂最深处轰然回响。
伤害家人的家伙……
他……变成了自己曾经最不齿、最厌恶、并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成为的那种人?
为了理想?为了大义?
可如果连近在咫尺、最珍视的家人都被伤害得遍体鳞伤,那所谓的遥远未来的“完美秩序”,又有什么意义?
那个秩序里,还会有妹妹带着依赖和灿烂笑容喊他“哥哥”的画面吗?
还是只剩下一个被剥夺了情感、优化了记忆、冰冷完美的“珍贵数据”?
巨大的悖论和自责如同深渊巨口,瞬间吞噬了他一直赖以支撑的全部信念根基。
他踉跄了一下,几乎无法站稳。一直挺拔如松的背影,第一次显出了某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令汐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泪水,看着他那从未显露过的、近乎崩溃的痛苦神情。她心中的愤怒和绝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密密麻麻的、令人窒息的疼痛。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哥哥。
即使是小时候他生病、受伤、或者被父亲严厉批评时,他也总是倔强地抿着嘴,从不示弱。
可现在……
他是因为……伤害了她……而哭吗?
他……还在乎吗?
“……哥?”令汐试探性地,发出一个极其微弱、沙哑的音节。
这个细微的声音,却像一道惊雷,劈中了别。
他猛地一震,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向她。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充满了痛苦、挣扎、悔恨、以及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能量残余的臭氧味,以及一种无声的、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的悲伤。
没有言语。
也不需要言语。
他脸上的泪水,她身上的伤痕,已然诉说了所有。
理想的巨塔在这一刻轰然倒塌,露出其下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内心。他一直试图规避的“错误”和“痛苦”,最终以最残酷的方式,反弹回了他自己身上。
他静静地站着,任由泪水滑落。
她半跪在地,默默地凝视。
遥远的星空穹顶无声旋转,冰冷的“神明”在罐中漠然脉动。
在这片象征着别那冰冷理想的中心,兄妹二人以这种惨烈的方式,陷入了死寂的对峙。
而这一次,无关力量,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