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汐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右眼的灼痛更是持续不断,仿佛那颗不属于她的眼球随时会燃烧起来。但更深处的,是心灵的疲惫与煎熬。一路杀伐而来,摧毁了无数拥有哥哥力量痕迹的“姐妹”,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让她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没有任何纹饰、光滑如镜的黑色大门。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令汐伸出手,指尖尚未触及门扉,那扇门便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
门后的景象,让即使有所准备的令汐,也瞬间屏住了呼吸,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收缩。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巨大空间。穹顶高远,仿佛没有尽头,其上并非实体,而是投影着浩瀚的星图,星辰生灭,银河旋转,如同将整个宇宙微缩于此。空间中央,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某种透明晶体构成的培养罐,其规模堪比一座摩天大楼。
而培养罐之中……悬浮着一个“存在”。
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人形。它更像是由纯粹的光、流动的数据链、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介于物质与能量之间的实体构成的巨大集合体。无数幽蓝色的、蕴含着庞大能量的脉络如同神经束般从罐壁延伸而出,连接在这个“存在”的各个部位,微微脉动着。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舒展如同羽翼,时而收拢如同胚胎,时而又变幻出类似人类五官的模糊轮廓,但那轮廓巨大、漠然、非人,带着一种令人本能战栗的神性威压。
一种初步成形……却已散发出可怕气息的……“神明”。
令汐的目光,艰难地从那令人心悸的造物上移开,落在了培养罐正前方,一个相对渺小却无法忽视的身影上。
他背对着她,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研究员服饰,身姿挺拔,黑发一丝不苟。他正仰着头,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培养罐中的“神明”,手中拿着一个数据板,手指偶尔在上面快速滑动着。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又或许早已计算到她的到来,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与令汐记忆中的兄长有着八九分相似,却更加削瘦,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长期不见阳光。他的眼神……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深邃如同星海,里面蕴含着无尽的智慧、疲惫、疯狂,以及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平静。看不到久别重逢的喜悦,也看不到敌人闯入的愤怒,就像是在观察一个早已预料到的实验现象。
“你来了,令汐。”
他的声音响起,平静,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兄长的磁性,却没有任何温度,如同机器合成的语音,精准地敲打在令汐的心上。
一瞬间,所有的疲惫、伤痛、愤怒、委屈、还有那深埋的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眼眶瞬间发热。
“哥哥……”她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这就是……你一直在做的事情?制造……这种东西?”
别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身上战斗留下的痕迹,破损的衣物,嘴角未干的血迹,以及那双蕴含着痛苦与力量的异色眼瞳。他的视线在她的右眼上停留了零点一秒,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必要的进程。”他淡淡地回答,目光重新投向培养罐中的“神明”,那眼神,竟然流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创造者凝视完美造物的专注与爱怜?“为了最终的‘秩序’,为了……保护。”
“保护?”令汐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声音猛地拔高,因激动而破音,“保护谁?!用这些没有感情、只会杀戮的工具?!用这个……这个怪物?!”她指向周围,指向来路上那些被她击倒的人造人残骸,最后指向那巨大的培养罐。
“工具?”别终于再次将目光完全转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怜悯的情绪,却更令人心寒,“她们完成了她们的使命。无论是阻拦你,还是成为基石。”
他微微抬手,指向那巨大的“神明”。“而它,不是怪物。它是‘希望’。是能超越人类脆弱肉体与短暂生命,凌驾于一切纷争与欲望之上,带来永恒和平的‘新神’的雏形。”
“那家人呢?!”令汐几乎是嘶吼出来,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我呢?!爸爸妈妈呢?!对你来说,我们是什么?!也是可以随意利用、甚至可以牺牲的‘工具’吗?!”
这是她最深沉的恐惧,最痛苦的质问。一路上的杀戮和所见,让她无法不怀疑这一点。
别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不是愧疚,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基于逻辑的困惑。
“家人……是不同的。”他缓缓说道,语气依旧平静,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强调?“你们是我需要保护的‘对象’。正是为了确保你们能在未来的‘新秩序’中安全存在,我才必须完成这一切。”
他看向令汐,眼神依旧冰冷,话语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剖开他扭曲的逻辑:“人类的时代充满不确定性和危险。战争、疾病、贪婪、愚蠢……终将毁灭一切。而你们,我的家人,太过脆弱。我需要创造一个绝对安全、绝对可控的环境。而它们——”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看不见的人造人,最后落回培养罐。
“——是必要的代价和手段。清除旧世界的障碍,构筑新世界的基石。至于感情……”他顿了顿,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那是变量,是干扰项。对于工具而言,无需存在。对于需要被保护的你们而言,在一切稳定之后,自然可以享有。”
令汐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地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听懂了。
完全听懂了。
哥哥爱他们,以一种她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绝对理性且冷酷的方式爱着。
他将家人视为需要被妥善保管的“珍贵物品”,而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其他所有一切——包括这些人造人,甚至包括旧时代的人类文明——都视为可消耗的“工具”和“代价”!
他所追求的“秩序”,是一个没有混乱、没有危险,但也……没有自由、没有意外,甚至连感情都可能被“优化”掉的、绝对安全的“无菌箱”!而他,则是这个无菌箱的建造者和守护神!
“你疯了……”令汐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的恐惧,“哥哥……你真的疯了……”
这不是她认识的哥哥!那个曾经会温柔笑着教她控制引力、会在她生病时彻夜守候的兄长,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个……将生命视为筹码、将感情视为干扰、试图扮演上帝的冰冷怪物?!
别对于“疯了”这个评价,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观察一个无法理解复杂公式的孩子。
“你的成长超出我的预期,令汐。”他忽然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她的右眼上,“剥夺之眼和时空魔力,你融合得比我想象的更好。虽然方式……略显粗糙和危险。”
他的语气,像是在评价一个实验品的进展。
这股冷静的、审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令汐,也彻底打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她尖声质问,右眼的虹光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震颤,“你给我这些力量!让我一路杀进来!看着我和你的造物自相残杀!就是为了测试我的‘成长’吗?!在你眼里,我也只是一个更有趣的‘工具’吗?!”
面对她澎湃的怒火和失控的力量,别依旧平静。他甚至向前走了一步,无视那足以让空间结构崩坏的可怕力场。
“我需要确认你的可能性。”他坦然承认,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变量的价值在于其不可预测性。你是我计划中最大的变量。我需要知道,你是会成为新秩序的助力,还是需要被清除的障碍。”
他抬起手,指向她剧烈起伏的胸口,那里,两股力量正在疯狂冲突。
“现在看来,你似乎找到了一条……有趣的新路径。虽然不稳定,但蕴含着某种……超越我计算的潜力。”
这番话,如同最终判决,将令汐彻底推入了冰窟深渊。
变量。助力。障碍。潜力。
在他的词典里,没有妹妹,只有这些冰冷的名词。
所有的爱,所有的保护,都建立在一种她无法接受的、扭曲的逻辑之上。
巨大的悲哀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体内爆发!右眼的剥夺意志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沸腾,几乎要吞噬她的理智!左眼的时空魔力也随之暴走!
“啊!!!!!!”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不再是言语,而是纯粹情绪和力量的爆发!
轰!!!
以她为中心,一个混乱的、交织着银色时空乱流和虹色剥夺力场的领域猛地扩张开来!地面晶体寸寸龟裂,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远处那巨大培养罐的光芒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她失控了!被极致的痛苦和绝望推向力量暴走的边缘!
别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在力量风暴中痛苦嘶鸣的妹妹,眼神依旧平静,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在对这意外的数据波动表示不满。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制止的动作。
只是在那片狂暴的能量即将触及他时,才淡淡地开口,声音清晰地穿透了能量的呼啸: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令汐?”
“用我赋予你的力量,来对抗我?”
“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工具’,和注定被淘汰的‘旧世界’?”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催化剂。
令汐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视野里充斥着虹光与银芒,哥哥那冰冷平静的脸在扭曲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无关紧要?注定淘汰?
那些倒下的、拥有着和他相似力量痕迹的“姐妹”……
那些可能在外界努力寻求接纳的“姐妹”……
合那复杂而隐忍的眼神……
还有这个冰冷、绝望、毫无人性的所谓“新秩序”……
不!
不对!
全都错了!
哥哥……你错了!
深埋于血脉深处的、属于她自己的引力能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不再是基础,而是成为了融合剂!她体内那互相撕扯的时空魔力与剥夺之力,在这股源于自身、源于“令汐”本我的力量强行牵引下,竟然开始以一种极其痛苦却无比强大的方式,强行融合!
不是别那种冰冷的糅合,也不是她之前摸索出的脆弱平衡。
而是一种带着她的愤怒、她的悲哀、她的决绝、她的守护意志的……狂暴融合!
“我不是工具!!!”
“她们也不是!!!”
“你的秩序……是错误的!!!”
她嘶吼着,将那份融合后的、混沌而强大的新力量,连同她所有的意志,化作一道无法形容的、扭曲现实与虚无的光流,轰向了那个冷漠的创造者!
光芒吞噬了一切。
也吞噬了别那始终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的、一丝极其细微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惊讶”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