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堂的。
双脚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得虚浮,连御使灵气飞回朝天峰时,都差点撞在山道旁的灵竹上。
她像个被抽走魂魄的行尸走肉,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三十年”这三个字。
那么短,短到她还没来得及陪师父看遍修真界的山川,没来得及让师父看到她结婴,没来得及说出口底那句藏了多年的话。
没有师父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她不敢想。
从前在街头流浪时,是师父给了她第一个家;后来修炼遇挫时,是师父陪着她一遍遍练剑。师父是她的光,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若是连这束光都灭了,这世界于她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风掠过耳畔,带着朝天峰熟悉的桂花香时,林悦兮才猛然回神。
峰顶的轮廓已清晰地映在眼前。她猛地停住脚步,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
“不能这样……师父看到会伤心的。”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驱散眼底的悲戚,又深深呼出一口气,对着空气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要像往常一样陪师父说话、泡茶,绝不能让他看出半点异常。
院落的门虚掩着,林悦兮轻轻推开时,恰好望见叶云州坐在石桌旁。、
午后的阳光透过桂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连鬓角的白发都染了层暖光,可这份暖,却让林悦兮的心像被刀绞般疼。
她分明记得,去年此时,师父的脸色还没这么差,还能陪她在溪边钓一下午的鱼。
若是可以,她愿意替师父受所有苦,哪怕折尽自己的寿元,哪怕废了这身修为。
“师父,您怎么坐在院子里?该好好歇着才是。”
林悦兮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放得软绵,快步朝着石桌跑过去。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细碎的声响,像她此刻慌乱的心跳。
叶云州抬眼望她,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声音轻得像风:“总待在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晒晒太阳也舒服些。”
“那弟子陪您。”
“师父没那么脆弱。”叶云州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点微凉的暖意,“悦兮,有件事想跟你说,也想听听你的意思。”
林悦兮刚压下脑海里翻涌的“三十年”,听见这话,连忙收敛起心绪,眼底弯起柔和的弧度,笑着应道:“师父您直说就好,不管是什么事,悦兮都答应您。”
“师父想出去走走。”叶云州转过身,目光落在院外的桂树上,声音轻得像风,“想离开玄天剑宗,去看看这世间的山川湖海。悦兮,你愿意陪师父一起去吗?”
“出去走走?”林悦兮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被欣喜取代。
她从未想过,师父会主动提出离开宗门。
毕竟师父完全是万年宅在宗门,以前她也想跟师父去旅游,但不好意思提起。
后来忙碌起来,跟没机会了。
但……
此刻的心境与之前已经是大不相同。
没有看出林悦兮的落寞
叶云州点了点头,眼底泛着淡淡的期许,“总待在朝天峰,也看腻了,悦兮愿意陪我走走吗。”
“我愿意!”林悦兮想都没想就应下,声音里满是坚定,“不管师父要去天涯还是海角,悦兮都一直陪着您!”
“好。”叶云州被她的模样逗笑,眼角的细纹都染了暖意,“那收拾下吧,咱们明日就出发。”
“嗯!我现在就去!”
林悦兮说着,转身就往房间跑。
她在宗门现在身居要职,想要出去并不容易。
但为了师父,她怎么也得处理好!
她一边翻找着行囊,一边在心里悄悄盼着。
或许在游山玩水的路上,能遇到隐世的医道高人,能治好师父的伤;或许能撞见什么机缘,让师父的寿元再长些。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比待在玄天剑宗里,眼睁睁看着师父的命火一点点变弱要好得多。
她多希望这趟旅程能长一点,再长一点,长到能让她找到救师父的办法,长到能让她有勇气,把藏在心底的话,好好说给他听。
天还未亮透时,朝天峰的晨雾正浓。
师徒二人便出发了。
叶云州其实也没个确切的去处,只想着往西走,离玄天剑宗远些,离叶王府的算计也远些。
待日头爬上山头,雾散成轻纱时,两人在官道旁的小镇买了辆青布马。
车帘是淡青色的,绣着几枝疏落的竹,车轮裹了厚布,行在路上只漏出“轱辘轱辘”的轻响。
林悦兮总坐在车辕上驾马,风拂过她的发,将鬓边碎发吹得贴在颊上,她时不时侧头掀开车帘,眼里盛着亮闪闪的笑意:“师父,你看前面的镇子!好像有卖糖画的!”
车里的叶云州便顺着她指的方向望,有时会笑着应:“那待会儿买一串,你小时候总吵着要。”
林悦兮听了,耳尖会悄悄泛红,握着缰绳的手更稳了些。
叶云州在车里多半是静养,偶尔会掀着帘角看窗外。看炊烟在村落上空缠成软云,看孩童追着蝴蝶跑过青石板路,看酒旗在风里招展,飘来阵阵桂花酿的甜香。
林悦兮总记得他的喜好,路过茶摊会买碗温热的云雾茶,见着卖桂花糕的铺子便停下,对于旅途,叶云州除了确定方向外,也没有任何要求。
无论林悦兮干什么,他总是依着她,两人一路走走停停,时光悠悠似乎被拉得很长
夜里若赶不上城镇,他们便寻个干燥的山洞。
林悦兮生篝火时,叶云州会坐在一旁,帮她理好散落的柴火;她烤着刚钓来的灵鱼,鱼油滴在火上“滋滋”响,香气漫满山洞时,她会先挑最嫩的鱼肉递给他,看着他吃下,眼底的光比篝火还亮。
有时在客栈歇脚,她会打来热水帮他泡脚,指尖轻轻揉着他的脚踝,听他讲从前游历的趣闻,说某次在雪山遇着灵狐,说某次在江边听渔翁唱曲,她便托着腮,听得入了迷,连窗外的月亮爬得老高都没察觉。
车轮碾过不同的土地,从城镇的青石板路,到乡村的黄土道。
晨露沾了又干,桂花落了又开,不知不觉间,一个月的时光便随着车帘外的风景悄悄溜走。
某日路过界碑时,林悦兮勒住马,指着碑上“周国西境”的字迹,声音里满是雀跃:“师父!我们走出周国啦!”
未等叶云州回应,一道玄色身影便如鬼魅般落在马车前,挡住了去路。
那女子身姿挺拔,腰间悬着柄狭长的短剑,墨发高束,周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你是谁?”
林悦兮瞬间绷紧了神经,手一翻,凝翠长剑已握在掌心,剑尖斜指地面,凌厉的剑气让周遭的风都滞了滞。
她牢牢挡在马车前,眼底满是警惕。
“悦兮,她是我的故人。”
车厢里传来叶云州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紧接着,车帘被轻轻掀开,他扶着车辕缓缓走下来,脸色比晨间更苍白了些。
林悦兮连忙收了剑,快步上前搀扶,指尖悄悄攥住他的衣袖,生怕他站不稳。
“悦兮,你去前面的溪边打些水来吧。”叶云州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放得温和。
“可是师父……”林悦兮的目光扫过那玄衣女子,眉头紧紧蹙起。
她怎会看不出,师父是想支开自己?可这女人眼底的冷意,让她实在放心不下。
“没事的。”叶云州的指尖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力量,“师父不会有事,听话。”
林悦兮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她最后看了那玄衣女子一眼,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这才拿起水袋,一步三回头地往溪边走去。
待林悦兮的身影消失在树影后,叶云州才转过身,看向眼前的玄衣女子,语气依旧平静:“你来了,苏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