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位医堂执事.
当年师父外出任务救了时婉容后,这位女修便总以“道谢”为由往朝天峰跑,那眼里的情意,瞎子都看得明白。
当然,笨蛋师父除外!
林悦兮一时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
最让她又气又无奈的是,师父向来是个软心肠的老好人,对谁都温和,连身体不适去医堂,也总指定找时婉容。
她知道时婉容人品不差,医术也过硬,可偏偏就是喜欢不起来。
尤其是看到时婉容借着诊病的由头,离师父越来越近时,她心里那点别扭就像发了芽的草,疯长个不停。
若不是为了师父的身体,若不是实在放心不下那手帕上的嫣红,她是万万不会主动踏进来的。
“呼……”林悦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抬手推开了房门。
屋内药香弥漫,时婉容正坐在桌前给一位修士把脉。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医袍,墨发挽成简单的医官髻,发间只插了支银质医针簪,指尖搭在修士腕上,神情专注得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直到林悦兮的脚步声响起,时婉容才抬起头,望见来人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
作为女子,她怎会感受不到林悦兮对自己的敌意?
甚至比谁都清楚,这份敌意的根源,是对同一个人的在意。
“道友此前入‘雾瘴渊’采灵草,该是不慎沾了‘蚀脉瘴’。”时婉容收回手,语气沉稳。
“虽已用灵力逼出大半瘴气,但你左臂的‘青冥脉’与‘玄水络’已被瘴气侵蚀,若不及时调理,日后运功时会反复刺痛,甚至影响灵力运转。”
她说着,提笔在纸上写下药方,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我给你开五副‘清瘴通脉散’,每日辰时煎服,再用‘暖玉膏’敷左臂,近一月莫要再入阴寒之地。”
“多谢时大夫!”那修士连忙起身作揖,接过药方,匆匆走了出去,路过林悦兮时,还好奇地瞥了她一眼。
林悦兮反手关上房门,眉尖瞬间拧起,神色里的不善几乎藏不住。她快步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时,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带着点刻意的力道。
时婉容将脉枕轻轻放回托盘,抬眼看向她,眼底的笑意依旧温和,语气却多了几分试探:“林师妹今日怎么来了?是自己哪里不舒服,还是……替叶长老来问药方?”
“我的身体很好。”林悦兮的声音冷得像结了霜,但指尖攥着衣摆,语气里的急切压都压不住,“我来是想问,我师父的病情到底怎么回事!”
时婉容的眉头瞬间蹙起,手中的医书轻轻搁在桌上:“叶长老的伤势……又加重了?”
“是。”林悦兮用力点头,眼底泛起层薄光,“他脸色白得像纸,连说话都没力气,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命火越来越弱,像随时会被风吹灭。”
“你等等。”
时婉容连忙起身,快步走到药柜前,指尖在一排排瓷瓶中划过,最后取出个描金纹的药瓶,转身递到林悦兮面前。
瓶身上还残留着药炉的余温,是刚炼制不久的样子。
“这是什么?”林悦兮接过药瓶,指尖捏着冰凉的瓷壁,声音依旧带着警惕。
“蕴灵丹,我亲手炼的,能暂时稳住他的灵力,缓解些疲惫。”时婉容的眼底掠过一抹落寞,语气放得软了些,“明日一早,我去朝天峰再给他诊一次脉,看看能不能调些新药方。”
“只是缓解?”林悦兮猛地攥紧药瓶,指节泛白,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他真的只是被人打伤、伤及根骨才这样?”
“可你的医术明明不是医堂最好的——若是真伤了根基,师父找的该是堂主才对!为什么他每次都只找你?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她死死盯着时婉容,像只护崽的小兽,连呼吸都带着紧绷的力道。
时婉容的神色却依旧平静,只是避开了她的目光,轻声道:“你师父的情况,确实不只是外伤,但我不能告诉你原因。”
“告诉我!”林悦兮的声音陡然拔高,语气里已带上几分杀意,手不自觉地按向了腰间的剑柄。
“我也想告诉你。”时婉容抬眼望她,眼底藏着几分无奈,“我甚至觉得,你师父这么折腾自己,根本是拿命在赌。可我答应过他,半个字都不会透露给你。”
“铮——”
剑光骤然出鞘的脆响划破屋中药香。凝翠剑的剑尖带着凌厉的寒气,瞬间抵在了时婉容的颈侧,冰凉的金属贴着肌肤,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你就算杀了我,也问不出一个字。”时婉容的眼神没有半分妥协,依旧平静地看着林悦兮,“我话说在前头,这件事,你未必能承受得住。”
林悦兮紧紧咬着下唇,唇瓣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
她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将长剑往前递了递。
锋利的剑尖瞬间刺破时婉容颈间的肌肤,嫣红的血珠顺着下颌缓缓滑落,滴在月白色的医袍上,像开了朵细碎的红梅。
可时婉容依旧没松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甚至多了几分怜悯。
“砰!”
林悦兮猛地撤剑,反手往旁边一挥。
桌边的药坛应声爆裂,黑色的药汁溅在木质地板上,顺着缝隙缓缓蔓延,散发出刺鼻的苦涩味。
屋内陷入死寂,两人对视许久,林悦兮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一字一顿地问:“我师父……他还能活多久?”
时婉容的喉结轻轻动了动,终究还是说了实话:“三十年。”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或许……连三十年都没有。”
“三十年……怎么可能……”
林悦兮踉跄着后退两步,握着剑的手剧烈颤抖,凝翠剑的剑尖在地面划出细碎的火花。
她知道,对凡人来说三十年很长,可对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
更何况,那是她的师父,是她想护着一辈子的人。
她还有太多话没说出口,太多事没来得及做:还没陪师父再去后山钓一次灵鱼,没来得及让师父看到她结婴,没来得及告诉他,她心里早已不只是师徒的敬重……
“不可能!”
林悦兮猛地抬头,凝翠剑再度扬起,剑尖直指时婉容的眉心,剑气凌厉得让屋中药草都簌簌作响。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强撑着坚定:“你在骗我!我师父是元婴后期的修士,寿元本该有三千年!他今年才三十出头,怎么可能只剩三十年!”
时婉容没有躲闪,只是直视着她通红的眼睛,神色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
她既不辩解,也不反驳,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林悦兮,仿佛在无声地确认这个残酷的事实。
林悦兮紧紧咬着下唇,贝齿早已嵌进鲜嫩的唇肉里,嫣红的血珠顺着嘴角滑落,滴在浅青色的道袍上,像开了朵破碎的花。
三息之后,她握着剑柄的手突然松了力,长剑 “当啷” 一声垂落在地,人也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肩膀狠狠垮了下来。
她知道,时婉容没骗她。
时婉容喜欢师父,绝不会拿他的性命开这种玩笑;更何况,身为医家修士,时婉容更不会拿生死之事戏谑。
“师父…… 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悦兮的声音轻得像缕烟,眼眸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暗,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连站着都有些摇晃。
可话音刚落,她又突然 “呵呵” 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与悲凉:“我真傻…… 竟然还问你…… 你答应了师父,什么都不会说的,是吧?”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尾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像只被遗弃的小兽,在无人的角落舔舐伤口。
“抱歉。” 时婉容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终于卸下了平日的平静,泛起几分清晰的不忍。她怎会不知林悦兮与叶云州的羁绊。
从街头流浪的孤女,到如今名震修真界的金丹剑修,是叶云州给了她活下去的底气,教她握剑,护她长大。
叶云州于这孩子而言,哪里只是师父……
可她答应过叶云州,绝不能说。
泪水毫无预兆地从林悦兮眼角滑落,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淌,滴在浅青色的道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自从父母离世后遇见师父,她好像就再也没这样撕心裂肺地哭过。
从前受了伤、挨了苦,只要想到师父还在朝天峰等着她,就总能咬着牙撑过去。可现在,支撑她的那根弦,好像要断了。
“有没有办法…… 救救他?” 林悦兮猛地抬头,原本灰暗的眼眸里突然燃起一簇微弱却执拗的光。
她上前一步,近乎祈求地抓住时婉容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什么办法都好!要我做什么都行!哪怕是废了我的修为,哪怕是让我折寿,我都愿意!”
时婉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无力:“没有办法了…… 能试的丹药、能寻的秘境、能求的医道前辈,我都试过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放得极软,,“悦兮,你是他这辈子最在意的人。接下来的日子,多陪陪他吧…… 别让他留太多遗憾。”
那声音里的温柔,像在安慰,又像在……怜悯?
怜悯什么?
怜悯她的不知情,还是怜悯这份注定要带着遗憾的师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