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精明的谣言，起点往往只在于一句模棱两可的“猜测”，然后又会经过一连串的传播后不断添油加醋，每一个环节的语境和内容都在发生变化和增量，最终成型。

网暴的话题被水军们再次转移了，云子明丑闻的风向，变成了云家利用权势扭曲事实，消除监控证据，威胁夜场女作伪证，最后让受害者屈服和解——三分真，七分假，总是会让人从中提取到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实。

当水被彻底搅浑后，苗珍的坠楼就成为了玖云国际高管生活糜烂、富二代横行无忌的牺牲品，云子明和蓝街一号会所都有责任。

按照网上的说法，没有云子明这种肆无忌惮的堕落富二代，哪里会有苗珍的自暴自弃——至于网暴者，则从这种全新的道德高地上全身而退。

周六一早，又一则财经新闻在网络上披露，玖云国际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其会议内容被内部人士泄露：玖云国际的董事长兼总裁云重河，刚愎自用，多年来无视广大股东权益，企业长期盈利却一毛不拔，将大量资金投入到没有回报预期的项目上，疑似存在利益输送。

毫无疑问，泄露股东会议内容的一定是对云重河不满的人，对于上市企业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早已见惯不惊的网民们，自然一边倒地加入了对玖云国际管理层的炮轰中。

很明显，下周股市一旦重新开市，资本市场对玖云国际就会用脚投票，从而引发股价剧烈动荡——没有大起大落，又哪来的利润空间呢。

……

某咖啡厅。

谢文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生，似笑非笑：“不错，你那个老同学，很专业，把水搅得够浑，这一套做下来，让云子明一裤裆黄泥，不是屎也是屎。这次几个机构股东集体发难，云重河没有其他选择。”

“谢哥，现在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了！”袁小山满脸堆笑，如果手上有酒，估计都敬上去了。

“我资历浅，也只是给那些机构大佬跑个腿而已，股市嘛，就是个资金撬动心理预期的游戏。”谢文很谦逊地摇摇头，一只手在身边女生腰肢上不断揉着，让对方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谢哥，现在融券做空的账号，至少浮盈13个点了吧……后面还要怎么做？”一想到自己将来的收益，袁小山心里就热乎乎的。

“才13个点就满足了？玖云国际的这次临时股东大会的内部爆料，还可以拿来炒作一些负面情绪。我记得云重河质押了不少股票，争取这次让他再出点血……至少30个点，才是我的心理预期。”

谢文说完，招手买单，然后搂着女生出了咖啡厅。

盈利30个点，就是至少七八千万，自己拿10%，就是七八百万……袁小山越想越觉得美滋滋，至于对方之前说的要让云家失去绝对控股权，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操作，但却充满期待。

……

……

楚巧巧一早就来到了程之玉家，在仔细听了三首候选歌曲的初版后，激动地差点想要全部拿下。

程之月在为楚巧巧手下的艺人，剑走偏锋选择了一种极为跳脱的风格，完全不符合歌手之前的风格，不过当旋律响起时，那疯疯癫癫的快节奏和极有魔性的循环音调，一下就抓住了楚巧巧的心。

“可以可以！如果不是现在资金紧张，我真想把这三首都一起拿下，唉，好难选择啊……对了，要不我们再签个补充协议吧，保留这三首歌，到时候可以出个迷你专辑！”

楚巧巧依依不舍地放下耳麦，忍不住双手摸上了程之月的小脸，“小天才，才一周不到，你就做了三首……要不让姐姐给你包装一下，成为金牌作曲人？”

“也许我明年兴趣就变了呢？”程之月笑嘻嘻地缩到了一边，搂住了自家傻大姐的腰肢，“你给我姐介绍个男朋友，我再送你一首！”

楚巧巧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你姐姐这条件，怕是只要露脸，追求者能从张江一直排到鲁家嘴。”

“程之月！”程之玉大怒，直接就把自家作妖妹妹赶出了书房。

“小玉，我看了少女娲的预告，今天晚上你直播？那我可要好好看下了……”等没人了，楚巧巧恢复了优雅的微笑，“上次说的，你考虑如何了？”

“我还没想好。”程之玉尴尬地摸了下肩侧的长发，“就是闹着玩的，赚点零花钱就行。”

“其实保持你们现在的节奏和风格就行，我也是想享受一种参与的快乐……这样吧，头三个月，我不需要任何经纪抽成，你觉得我的经纪工作确实有价值的话，我们再签约，如何？”

楚巧巧说着，从小包里取出了一份协议，很显然所有内容她早就想好了。

……

快晚上20点了，离直播还剩几分钟。

这次的第五首现场演奏版，程之玉已经练习了很多次了，但此刻，却显得有些情绪低落，正坐在主卧里发呆。

现在的程之玉，一身曾被老妈归为“有点张扬”的淡蓝色吊带薄纱裙，还是开叉都快到腰的那种，加上一双长筒肉色丝袜，怎么看怎么优雅妩媚。

就在一个小时前，她终于翻完了网上的帖子，终于知道了那个苗珍生前的一切——一个为了救自己的肿瘤晚期的母亲，从遥远的大西南来到东海，为了几万块的化疗费和手术费，而不得不委身会所，博他人一笑。

这种悲剧，恐怕远比一个仗着有些姿色而主动选择灰暗生活方式的夜场女，更让程之玉震撼。

而云子明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程之玉想了很久，也只想到了一种形容——道德刽子手。

一个病态的高尚、充满控制欲的救世主情结，看似挽救了苗珍，却最终将对方献祭给了这个世界。

“小月，都检查过了，没问题！”

临时负责中控的周岳，很认真地比划了个手势，一边捧着稿纸的小尹，则忧心忡忡地看着书房外的走廊。

“哎呀，姐，丑媳妇见公婆都没你这么紧张，反正又拍不到你的脸，赶紧的，进场了！”

程之月站在书房中央，手里的打印纸卷成筒状，像指挥棒一样挥舞着，气势十足。

十几秒后，程之玉提着吉他，冷着个脸，蹬着一双高跟鞋，慢慢走进了直播区，坐到沙发上，调整着姿势和身边的麦克风。

「哇，仙女姐姐！」

「口水了，这形象太优雅了。」

「大家猜测这次的音乐是什么风格，才穿这种裙子？」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姐姐一直不说话，为了保持风格吗？」

直播间里，早已守候的粉丝们，开始发言滚屏了。

前奏响起，清灵悠扬的弦乐和萨克斯响起，几乎所有直播间的人，都感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瞬间喧嚣凝固。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上个世纪邓丽君和蔡琴的年代，传统韵味和柔情优雅浪漫结合，在当下信息大爆炸的焦躁快节奏年代，如同一缕清风拂过了所有人的心间。

也许，除了没有歌词，程之玉的吉他就如同另一个声带一样，“唱”出了第五首音乐的心意。

五六分钟后，最后的音符落幕，直播间里依然鸦雀无声。

屏幕里，蓝裙女生站了起来，抱着吉他微微鞠躬，只有几缕秀发在镜头里一晃而过，然后飘然而去。

「好好听，这算抒情爵士蓝调吗？呜呜……蓝调佳人啊！」

「不行，再来一次吧，不对，要唱歌词啊，难道你们音乐就做一半吗？」

「妹妹不露个脸，解释下这首音乐的数学创作切入点在哪儿？」

「强烈要求，等会儿做个MTV版吧！」

直播间里的有些粉丝不干了，谁见过直播就几分钟的？

很快，无数的礼物打赏蜂拥而至。

周岳愣了，都忘记关闭直播了，只是傻愣愣地看着程之玉走出书房。

程之月很满意，主动走到电脑桌前，伸手关掉了直播功能。然后，直接把直播录像丢到了作品发布区，并且老样子，在评论区置顶了专栏文集的学术文章，继续第二期深入探讨NS方程和欧拉公式变形在数学作曲模型中的应用，一如既往的高冷。

“岳哥，其实这首，我偷偷写了歌词的……”

一边，小尹也回过了神，小心看了眼周岳。

“歌词，有歌名吗？”周岳的目光落在小尹的手上。

“嗯，叫《舍不得》……之前我给玉姐看了下，她就情绪不好了，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小尹说完，把手中的稿纸递到了周岳的手里，表情更加忐忑。

慢慢扫过纸上的歌词，周岳也感觉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是歌词不好，而是太好了，再结合之前的旋律，那种忧伤和丝丝甜蜜，如一股清流贯穿了整个身体。

程之玉把自己锁进了卧室，其实刚才直播过程中，从头到尾，她的脑子里，都是那个只见过一眼的苗珍，她连自己是如何弹完的，都不知道。

……

某高档公寓楼。

云子明呆坐在电脑前，面前的直播间早就宾客散尽。从开播到现在，他一动不动，一个礼物也都没有发出去，被音乐给淹没了整个身心。

几分钟后，云子明回过神，拿起手机，最后看了下目前最激烈的某门户网站对苗珍坠楼的评论贴，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他想起了苗珍，那个被自己粗暴扒光衣服，缩在自己身边瑟瑟发抖的女孩，一个挣扎在金钱欲望与纯洁自我之间的无辜女孩。

继续点开直播回放，悠扬浪漫而忧伤的音乐再次包裹了全身，云子明仰着头，闭着眼。

眼帘里，悄然挤出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