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老小区，某间出租房内。

天亮了，阳光穿过肮脏的纱窗，照亮了陈旧的房间。

苗珍蜷缩在床边的地板上，瑟瑟发抖。这个动作，她已经保持了一天一夜。

手机她不敢开机，只要一开机，就是无数恐怖的信息涌来。这里面，不光有来自自己手机号码被人公开后的各种谩骂、调戏，也有来自家乡同学、亲戚甚至是老师的询问。

她的一切个人资料，已经在全网公开了，就连在西餐厅的同事，都第一时间认出了她。

她现在都记得，从后厨到保安再到大堂经理，那一张张惊讶和戏谑的脸。

抹了把早就泪水干涸的脸，苗珍艰难站了起来，因为蜷缩了一夜，身体都僵硬了，站都站不稳。

简单洗漱后，苗珍拿着自己的包，朝小区内的另一栋出租房走去——那是母亲出院后等待手术排期的临时居住地，和自己的父亲住一起。

原本预计的两到三个月就能攒够手术费用，现在，一切都化成了泡影，这个世界，恐怕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一寸生存空间了。

所有的一切，都来自自己那一时的荒唐念头。

“珍珍，这些应该都是假的吧……刚才你小姨打了电话，问你的事。”

一走进出租房，就看见母亲靠在床头，脸色苍白。而父亲，则坐在角落里低头不语。

“不是真的，那只是和几个刚认识的小姐妹去玩，我已经报警了……”

苗珍勉强笑笑，把自己的银行卡放到了床头柜上，“爸，这里还有六千多块……我去医院问问医生，手术能不能早点……”

父亲抬起头，干巴巴地看了眼女儿，什么话都没说，也没发表任何意见。

苗珍出门了，沿着楼道上行，来到了最顶层的天台。

铺着沥青防水层的老楼房天台，很肮脏，堆满了各种杂物，像一片乱坟岗。靠近边缘的地方，一条长绳上晾晒着几张的雪白床单，看起来就跟丧礼上的白幡一样，冰冷萧瑟。

“呜呜……我是干净的……”

苗珍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哭得很伤心，很绝望。

几分钟后，一道人影穿过雪白的床单帷幕，从楼顶飘然而下。

又是十几分钟后，救护车，警车呼啸而至。

……

……

一个夜场女不堪网暴坠楼，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一个本身就带着灰色身份标签的夜场女的自绝，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同情。

网络暴力，从来都是最极端的方式来宣泄人们对社会阴暗面的不满，即使伤及无辜，也不过是归结于最源头的罪恶。

不过几个小时，所有的矛头又指向了夜场买春的云子明，所有的话题，都集中在一个仗着有钱肆无忌惮的富二代如何“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调侃上。

「对云子明这样的公子哥而言，那个女的不过是万千货物中的一个，他今天能抢到手，也许明天就不知道又躺在谁的床上了。」

「留点口德吧，也是一条命啊……」

「理中客又要我们反思了？上次那个男的，被自己的女友逼死，最后什么结果？特么现在死了个坐台小姐，有人开始惜香怜玉了？」

「为什么一个ji女跳楼，我会有点高兴呢，是我太阴暗了？」

「还有更火爆的爆料呢，当时警察都对云子明进行了刑事拘留，结果又被放出来了！有钱就是为所欲为啊！」

「这种祸害女人的公子哥，有什么资格当企业高管，玖云国际这次不能再编造什么理由了吧？」

玖云国际的股市董秘问答里，已经完全变了味，各种自相矛盾的立场对立满天飞。

但股价却在半天内，给出了真正的评判——跌停！

紧跟着，被舆情惊动的警方，发布了对蓝街一号会所的调查公告。

……

茶杯狠狠砸到了办公室正中央的地板上，云重河脸色铁青。

“小山，子明的事，是你和周律师去处理的，那个女的个人信息，为什么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袁硕坐在一边，对着自己的儿子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我和周律师去蓝街一号查看监控，然后找到了他们的负责人，联系到了苗珍，周律师代表子明哥和苗珍交谈了一次，说了点安慰的话，并没有说什么……蓝街一号的工作人员很多，也许是好事者泄露的。”

袁小山很紧张，赶紧把自己准备已久的说辞全盘说出，另一边，周律师还微微点头。

负责公关的魏姓副总，此刻早已满头大汗：“现在，有水军在造谣，说是玖云国际当时威胁苗珍做假证，才让刑事拘留撤销的，是故意引导舆论。逼着大众舆情认为云子明对苗珍的死也有责任……现在，这些说法都死无对证，没法澄清。”

“董事长，董事会那里，超过半数董事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门开了，行政中心总裁办的一名秘书，带着紧张的表情站在门口。

“议题呢？”办公室里的一众管理高层面面相觑，云重河更是眉头紧皱。

“要求罢免小云总在公司的一切职务，公司因此事的一切损失，由小云总承担，以及修改公司章程，以后部门或业务中心总监级的任免，必须董事会过半数赞成……”秘书压低了声音，没敢抬头。

“哈哈，漫天要价的逼宫了，那好吧，去坐地还钱吧！让我听听他们真正的想法！”

云重河不怒反笑，推开椅子，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袁硕等人面面相觑。

袁小山坐在角落里，掏出手机，注视着股市收盘休市后的信息，眼底是不易觉察的欣喜——就今天的跌幅，谢文那里的融券做空玖云国际的操作，又浮盈了近两千万。

按照约定，自己能拿到其中的10%收益，就这一个半天，自己未来的收益就多了近两百万，这种赚钱的速度，让人心旷神怡。

……

今天周五，为了排练部门节目，程之玉比往常晚了两个小时下班。

“姐，我决定进军金融领域！”

刚进门，就看见程之月举着手机，在客厅里对自己炫耀，一边的小尹满脸尴尬。

“你哪来的本钱？”程之玉一边换鞋，一边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自己的钱啊，不是这个月还拿到了哔站的收益吗，我买了两千股！”

程之月笑嘻嘻地跑到程之玉面前，把股市软件的界面凑到了对方面前。

“你买玖云国际的？今天跌停啊！”一看界面，程之玉就哭笑不得，“你买谁家的股票不好，非要挑着一个被人暴雷的票。”

“别人贪婪我恐惧，别人恐惧我贪婪！我买到了跌停价，吃一个反弹就卖！”

程之月挺胸抬头，很是得意，“我看了数据，其实玖云国际一直在阴跌，这次更是跌破了120日均线，但是按照斐波那契数列，必然是一次借机探底的市场反应！利空出尽，就是利好！”

“不要玩这些，天知道玖云国际这次的事，还有没有更幺蛾子的事在后面。”

程之玉叹了口气，推开了对方的手机，看住了小尹，“小尹，今天进展如何，楚姐那里，希望先拿到第一版的曲子和歌词。”

“小月这次做了三首，还没有正式编曲，歌词部分都完成了，到时候三选一……今天小月还教了我怎么用视频制作软件，以后字幕工作就我来做。”

小尹赶紧站了起来，就如同一个刚入职的员工一样。

程之玉笑了下，轻轻点头，然后朝卧室走去，准备换衣服。

进门的一刻，程之玉微微回了下头。

小尹昨天晚上，又住在了自己家，而且还一直等着深夜自己回家，才入睡——程之玉有种奇怪的感觉，小尹似乎和这个家的距离在急剧拉近，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残留的梦境，还是现在全新的朋友关系。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带着一种愧疚的心情，想要固执维系和对方的联系。

看来自己对小尹的魅力吸引，并不因世界诅咒而改变吧……程之玉站在穿衣镜前，双手叉腰，挺胸收腹，左右摆动，对着那曼妙的身影微微一笑。

叮咚一声，丢在身后床面的手机响了，是社交软件的新消息提示。

【大风起兮】：晚上能出来吗？

唉，云子明，这下基本算名声扫地了，就算是我这样的所谓幸运星，也改变不了吧……程之玉感觉全身汗毛都炸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些慌。

【王母娘娘的娘】：不，这几天很忙，晚上还要加班。

【大风起兮】：那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