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娜特也失眠了,比起那团神秘的黑域素材,她更在意卡瑞尔的愚者等阶。

“对不起,希尔达,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在天堂的你,也会向苏拉祈求吧,让厄运远离我的卡瑞尔。”

雷娜特靠在床头,双手捂着脸,轻声哭泣着。她永远也忘不了,希尔达分娩卡瑞尔后,那嘴角平静的永眠微笑,那是对自己的托付与信任。

卡瑞尔虽然不是雷娜特亲生的,但早已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无法去想象卡瑞尔会在某一天,以最残忍的方式离开自己。

传闻中,即使是最终腐化,愚者也无法摆脱混沌诅咒,很少活过四阶,几乎没人见过活着的五阶愚者。这一残酷的预言,如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让雷娜特无时无刻不在胆战心惊,又无能为力。

卡瑞尔的成长资质,比雷娜特想象得还要夸张,不到一年,就升到了三阶。在雷娜特眼里,这几乎等同于向着死亡加速奔跑。

当年的雷娜特,或者说曾经的林语者卡莎,也拥有旁人羡慕的成长资质,那也是两三年时间升到了三阶,从而能加入鼎鼎大名的衔尾蛇佣兵团,和几位六阶提灯人同行。

现在一比,雷娜特发现自己的成长资质根本不值一提。只是,愚者的代价,让她一点都羡慕不起来。扭曲的混沌力量法则,让卡瑞尔随时都会触发五感迷失的诅咒折磨,从而加重黑域之力失控的风险。

最严重的黑域之力失控,会导致力量之渊被自身黑域之力反噬,这才是大多数愚者还没有迎来最终腐化,就死于非命的主要原因。

不到万不得已,镇魂魔药最好别乱吃,虽然可以化解各种混沌诅咒带来的痛苦,但产生的副作用积累,可能远比混沌诅咒更可怕。

“对,我不能急,还有办法……”大概想到了什么,雷娜特猛然翻身下床,从床底翻出了一个箱子,手忙脚乱地在里面摩挲翻弄。

琳内娅曾经给卡瑞尔的稳定魔药,在解决五感迷失导致的黑域之力失控方面,确实效果很好。但好几百克朗一支的价格,根本无法长久消耗在卡瑞尔的身上,毕竟那是专门给里奇准备的五阶稳定魔药。

上次在索恩维克,雷娜特根据卡瑞尔的等阶,购买了很多的二阶稳定魔药。虽然价格便宜了不少,但药效很一般,只能持续几天。

稳定魔药的副作用微乎其微,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影响成长速度。对其他提灯人来说,可能会患得患失一下,但雷娜特一点都不介意,甚至巴不得卡瑞尔彻底不成长。

现在,卡瑞尔意外地晋升到了三阶,这些二阶稳定魔药的效果必然大打折扣。看着翻出的二十多支淡绿色的药剂,雷娜特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然、自然、心渊……生命、自然、生命……一支支拿起,对着油灯的光,仔细辨别药管表面的刻印,越看,雷娜特的心越沉。

混沌系的黑域生物比较稀少,导致混沌系黑域素材和相关魔药的产出也少。理论上,提灯人最好服用与本人同系的魔药,才能达到最佳效果,也避免或减少在体内堆积各种副作用。

可惜,雷娜特储备的这些稳定魔药,不光等阶上已经落后于卡瑞尔,甚至连一支混沌系稳定魔药都没有。

“对,混沌水晶!”

雷娜特猛然抬头,她想起卡瑞尔之前带回来的那些个让人发疯的深渊水晶,里面就有两颗紫色的混沌水晶,而且还是六阶的稀罕品质。

四系深渊水晶里,用途和需求量最大的肯定是自然系和生命系,所以上次雷娜特把一颗生命水晶预售给了商人马特。以对方狡猾吝啬的性格,出价也高达一万五千克朗,一旦成交,雷娜特在索恩维克向琳内娅借的钱,可轻松解决。

六阶的混沌水晶,雷娜特不知道能够做出多少支六阶稳定魔药或镇魂魔药,但绝对能够把卡瑞尔生命里的风险给压到最低,哪怕卡瑞尔升到了四阶!

想着,雷娜特抓起床头的一串钥匙,拿起烛台,又冲出了卧室——她打算去地窖,好好检查一下那几颗浸泡在圣油里的深渊水晶。

等等……

雷娜特蹲在一楼主厅的角落,正要拉开地板,眼角的余光又无意中扫到了餐桌上,那瓶浸泡着卡瑞尔带回来的神秘黑域素材,还静静地摆放在那儿。

难道,这会是七阶的混沌素材吗……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猛然在雷娜特的脑海里炸开。

踏上高脚凳,双手将玻璃罐搂住,烛光透过淡金色的圣油,反射出一层层美丽的光晕。雷娜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悬浮的白色丝绒,越想越激动,甚至是害怕。

……

……

离开雷娜特家后,格哈德就不辞而别了。他现在很忙,不光是德格布伦的执政官,还是鹰堡的事务官,护送两位大学者南下冰莓村,已经是他个人时间安排的极限了。

从索恩维克到德格布伦的道路扩建工程,即将完成,接下来就是德格布伦到冰莓村的交通改善,雷娜特提出的要求,阿斯特丽德伯爵都给予了最积极的响应。

格哈德甚至都有了一种预感,也许几年内,冰莓村就会成为比德格布伦更繁荣的地方,吸引着无数商人和提灯人,成为抵抗第七次黑潮最前沿的支撑点。

所有这些,都隐隐围绕着卡瑞尔和雷娜特展开,因为只有最顶级的诱惑,才会产生这种聚拢效应。黑星佣兵团、夜枭、三眼学会,以后还有谁,很难想象。

“咕~~~”

山道上,又响起了一阵猫头鹰的鸣叫,打断了格哈德的沉思。老骑士拽紧了缰绳,抬头看着四周的山林夜色,表情微变。

“大人,扎营吗?”心腹军官凑了过来,看了下东面的群山,“还有三个小时就日出了。”

“嗯,就地扎营,休息半天,你在这里看着……我要单独走走。”

格哈德跳下马,整理了下斗篷,扶着剑,孤身走下了山道。

……

……

格哈德今年刚好五十岁,放在这个时代,已经算老人了。但靠着提灯人的底子,已经常年的刻苦锻炼,格哈德的身体还极为硬朗,说是年富力强也并非夸张。

格哈德在最终腐化前,已经是五阶三相骑士,拥有着让人羡慕的强大实力。而他的贵族私生子出身,也比绝大多数从底层逆流而上的提灯人要好的多。

作为艾斯温杜尔领诺德斯家的私生子,格哈德最初选择成为家族提灯人,二十岁时又出走做了自由提灯人。三十岁晋升五阶,他又突然投靠鹰堡,成为科勒家族的家族提灯人,重新走上为领主持剑的道路。

理论上,格哈德是现在的艾斯温杜尔子爵的同父异母哥哥,能加入鹰堡,也是因为艾斯温杜尔子爵的亲妹妹,嫁给了希尔德马克伯爵。

所以,照血缘关系细究的话,格哈德甚至还是阿斯特丽德的舅舅,也就很自然地成为了老伯爵的心腹,也是之后阿斯特丽德上位的最坚定支持者。

从诺德斯家族提灯人,到自由提灯人,再到科勒家族提灯人,最后成为科勒家备受器重的宫廷勋爵,统领科勒家的所有家族提灯人——可以说,格哈德的前半生,是浮躁不安的,带着强烈的投机逐利风格。

私生子的尴尬身份,让格哈德从小拥有一个自卑的、又隐隐高人一等的心境,不得不寻求一切机会往上爬。其实,绝大多数来自底层的提灯人更加如此,没人鄙视格哈德追求个人荣华富贵的野心。

三十五岁时,已经在科勒家出人头地,受封勋爵的格哈德,再次选择了一次人生豪赌——他花光了所有积蓄,喝下了自制的六阶树妖木髓魔药,潜入树妖的巢穴,企图以同系共鸣的方式突破成长瓶颈。

可惜,游荡巨树妖对这个羸弱的同系提灯人不光没有一丝近亲的兴趣,还打算把他做成身上的干尸挂件。格哈德人生的幸运终于用光了,他逃出生天,却也无法阻止最终腐化,遗憾退役,止步于五阶提灯人。

……

嶙峋的崖壁下,格哈德呆呆站着,并没有主动寻找他发现的雪鸮,就像是知道有人会来一样。

一个裹着破烂斗篷的人影,出现在崖壁沟壑的另一侧山林里,漂亮的雪鸮临空而下,落在了格哈德最近的大树上。

“格哈德,你一点都不像五十岁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你在意的事,哪怕还有一丝希望,都会无比热情,专注,勤奋。”雪鸮嘶哑的人言,在漆黑的山林里,越发诡异。

格哈德无声笑了下,甩了下斗篷,单腿跪地,朝着崖壁沟壑对面的人影行礼:“尊贵的提灯人王者,格哈德向您致敬。”

雪鸮扑腾而起,飞回到主人的牧杖上,不过,这次并非它代言,而是牧羊人亲自开口了:“格哈德,你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在你看来,痴愚之母是你重启命运的唯一希望。”

“对不起,亚尔薇特……弱小的人,不光难以改变自己的命运,连同情他人的资格都没有……”格哈德深呼一口气,面露苦涩,“请原谅我在二十年前的不辞而别,我做了一次懦夫,但对你,对夜枭的其他人,我没有任何恶意。”

“哈哈,只是懦夫吗……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那些信任你的同伴。”

牧羊人突然低下头,发出了夜莺般的清灵笑声,“格哈德,你是当年夜枭唯一发展的男性提灯人。在很多姐妹眼里,你英俊稳重,同情弱者,公正无私,诚恳、谦逊、努力……甚至,有些姐妹还把你看成这个世界少有的完美男人。”

格哈德沉默了,二十年前,在黑域的某一幕又出现在脑海里,让他身体微微颤抖。

二十年前的夜枭主力全出,杀入了永夜会在黑域的一处藏匿高级黑域素材的秘密营地。走投无路的邪教徒启动了同归于尽的陷阱,招来大量的高阶黑域恶魔,夜枭损失惨重。

格哈德,就在那场战斗中和曾经的夜枭同伴并肩作战。为掩护格哈德的突击,当年才六阶牧羊人的亚尔薇特,以及诸多夜枭的女提灯人,都陷入绝境。

但是,格哈德在拿到对自己有用的稀有高阶黑域素材后,选择了逃跑。或者说,他明明有机会救出更多同伴的情况下,他却只是把亚尔薇特带了出去,然后不辞而别。

“亚尔薇特,这次找夜枭合作,就是我做出的补偿。痴愚之母,可以让夜枭获得巨大的利益。”回忆淡去,格哈德站起身,表情重新恢复平静,“你是夜枭的领袖,是苏拉眷顾的提灯人王者,曾经的对错,对你来说,应该不重要了。”

“嗯,所以我最多选择说一些刺激话,看到你难受,我替死去的同伴开心。”牧羊人坐到了一截倒塌的树干上,抹开了头罩,夜色下,淡蓝色的秀发随风飘扬,整个人都无比放松。

“谢谢你,上次在鹰堡,阻止了卡瑞尔犯错。”格哈德笑了,也盘腿坐了下来,“看你的心情,应该有了很大的收获。”

牧羊人不置可否,偏头看向了南边的山谷:“卡瑞尔是个很神奇的孩子,她比我想象的更幸运,也比我想象的更倒霉。”

“卡瑞尔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了你?”格哈德摸着下巴,还有些困惑,“就因为痴愚之母的混沌共鸣,选择了她?”

“不要用你利己的心,去猜测我的想法。”牧羊人发出了冷笑,“格哈德,你们如愿以偿的时候,就是对她最大伤害的开始。我能做的,就是让她成为夜枭的一份子,这是她的人生里早就画好的图案。”

“做你的接班人,继续夜枭的理想吗?”格哈德站了起来,神色陡然严肃起来,“亚尔薇特,夜枭所希望的未来是不现实的!伯爵大人能给夜枭一块自娱自乐的土地,但也不可能变成你想要的整个世界!黑潮,第七次黑潮才是所有人全力以赴的目标!”

“几百年了,路总是一代代人走出来的……这个世界上的苦难,又何止黑潮啊……”牧羊人消失了,雪鸮嘶哑的声音,重新发出了人言,在漆黑的山林里慢慢回荡。

格哈德低下头,有些羞愧,但他并不后悔——曾经的他,纯粹为了自己,但现在,他要帮助阿斯特丽德,去实现能够触摸得到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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