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瑞尔进入黑域后不久,琳内娅就赶到了黑雾之障,她受雷娜特所托,前来照应一下。
黑星佣兵团多次扎营的旧址,在黑雾之障的山谷里,已经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未拆除的旗桩、木桩、围栏,还保持着营地的轮廓,炭火硬化的地面、排水沟依然清晰可见。
琳内娅在营地旧址里看到了篝火,旗桩上还刻着新鲜的印痕,显然卡瑞尔在进入黑域前,还是留下了出行的记号。这是卡瑞尔从黑星佣兵团学到的好习惯,除非是不辞而别,否则每个成员在进入黑域前,都要用特殊的记号表明进入的时间,以及预计出来的时间。
卡瑞尔有着属于自己的成熟,比如不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这明显是雷娜特从小教导的成果,琳内娅也比较欣赏这一点。
莉丝的死,并未让卡瑞尔对身边的人产生任何发泄情绪,而是自己默默承受,对此,琳内娅感同身受。无论是里奇、琳内娅、还是雷娜特,年长的提灯人,大都经历过生死的心理创伤,对卡瑞尔的遭遇和言行,都未加指责。
其实,琳内娅对莉丝也没有太深的感情,也许除了里奇和埃纳尔,黑星佣兵团的其他成员,都不在她付出真心的范围,不然,每一次生离死别,都会是人心的折磨。
琳内娅穿过了黑雾之障,随后找个了地势较高的地方,升起了圣油篝火,然后掏出黑星佣兵团的账本,做起了自己的事。
琳内娅也不知道卡瑞尔会跑到什么地方去,而且对方也不是莽撞的新人,所以她也就安心守在了这里。
……
进入春季,黑域中的大地植被,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美丽的钟笼花开始大面积出现,给沉闷压抑的黑色,点缀上了让人略微轻松的淡绿色光点。
双生花膨大成半透明的钟罩,泛着淡淡的绿色荧光,倒齿状的捕虫笼结构,释放出特殊气息,吸引猎捕着黑域出没的各种古怪小虫。一滴滴猎物融化后形成血色露珠,从钟状花朵的边缘缓慢滴落。
钟笼花的花瓣可提取昂贵的香精,那些消化猎物后分泌出的血色露珠,等阶不高,却是一种不错的魔药原料,用来调和不同系的黑域素材,避免冲突。
琳内娅很无聊,在做完账本后,干脆走进了草地,掏出一个小陶瓶,开始采集钟笼花的血色露珠——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但还是节约持家的性格,为里奇守住了黑星佣兵团能够长期运作的底线。
远方,一道包裹着雾甲和提灯光晕的苗条身影,正在高速接近,似乎看到了琳内娅所在小高地的圣油灯火。
琳内娅十分警惕,立刻蹲身藏在了草丛里,一边抽出了腰间的短剑,皱着眉头,带着一丝困惑,盯着越来越近的神秘提灯人——哪怕那身形轮廓看起来是位少女,但从雾甲的浓度来看,却是三或四阶的中级提灯人,显然并非卡瑞尔。
“琳内娅小姐?”卡瑞尔停在了圣油篝火边,她感应到了周围百米范围内,一丝熟悉的黑域之力波动。
琳内娅听到了卡瑞尔的声音,慢慢站了起来,但脸上却是无比的困惑——为什么卡瑞尔会出现中阶提灯人才有的雾甲特征。
卡瑞尔是二阶的愚者,但她的力量之渊远远强于普通的二阶提灯人,能够积蓄更多的黑域之力。从某种程度上说,琳内娅觉得四阶的埃纳尔,也不过如此。但是二阶的卡瑞尔,即使拥有再多的黑域之力,再如何爆发,其雾甲的强度,也脱离不了初级提灯人的范畴。
但是现在,琳内娅可以肯定,卡瑞尔身上散发的雾甲,其强度特征已经和中级提灯人没区别了。
“等下,卡瑞尔,先不要撤掉雾甲!”琳内娅回过神,立马现身,打算近距离观察。
“有什么问题吗,琳内娅小姐?”卡瑞尔愣了下,慢慢转过身,看着琳内娅在几米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身体。
“圣主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卡瑞尔,你三阶了?”
琳内娅又凑近了点,眼前,那缭绕在黑色短发少女身周的深灰色雾甲,不再是烟尘般轻飘,视觉质感上更加凝重,已经出现了类似棉絮的视觉特征——没错,就是三四阶的中级提灯人才具备的雾甲强度。
“我……三阶?”卡瑞尔也是一惊,差点崩散了雾甲。
经琳内娅这样一提醒,卡瑞尔马上解除了雾甲,同时抬起了左手。当那浅淡的愚者印记进入眼帘的时候,那双漂亮的幽绿色眼睛,瞬间瞪大了一圈。
我什么时候晋升三阶了,我没有任何准备,而且妈妈也不准我晋升……卡瑞尔偏过头,看着表情惊疑不定的琳内娅,一脸困惑。
“卡瑞尔,告诉我实话,你遇见了什么?”
琳内娅深呼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惊惧,慢慢抓起了卡瑞尔的左手,再三确认,愚者印记确实和之前又有了变化。
“我……”卡瑞尔蠕动了几下嘴,低下头,沉默不语,“我发现了一片神泪绿洲,只是睡了一觉……”
卡瑞尔不擅长撒谎,琳内娅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慌。目光再下移,发现卡瑞尔手里提着的干瘪行囊。
“才几个小时,你就耗光了三天的补给?”
琳内娅指了下卡瑞尔手里的行囊,只能转换话题——卡瑞尔不愿意说,她自然也不打算追问到底,这种事,还是让雷娜特去头疼吧。
“哦,对了,琳内娅小姐,我刚才偷袭了一只落单的成年食尸鬼,听说骨爪有用。”卡瑞尔巴不得转移话题,赶紧打开行囊,抽出了两根还连接着萎缩皮肉的骨爪。
一团白色的丝绒状物质,被骨爪带了出来,应该是之前就放在行囊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琳内娅提起食尸鬼骨爪,盯着尖端挂着的揉成一团、拳头般大小的白色丝绒,有些好奇。见卡瑞尔也是一脸迷糊,琳内娅用手指轻轻碰了下。
一股来自深渊般的灵魂冲击,瞬间笼罩了琳内娅,三阶欢乐园丁的脑海里,印出了一只巨大的、摇晃着十几根粗壮触腕的阴影轮廓,与之伴随的,是无数诡异的嘶吼在脑子里肆意冲撞。
“啊!”琳内娅跳开几步,双手捂着脑袋,脸色苍白,身体颤抖不止。
卡瑞尔一愣,单手抓住了白色丝绒团,只是,除了指尖的微微温热,并没有什么不适。琳内娅的反应,有些夸张。
十几秒后,琳内娅终于松缓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是一声尖叫,从腰间掏出自己的圣油壶,指着卡瑞尔手上的白色丝绒团,大喊大叫:“卡瑞尔,把它泡进圣油里,快!”
……
……
回到冰莓村,已经深夜了,这次,琳内娅把里奇、埃纳尔都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全部涌进了雷娜特的家。
住在雷娜特家的格哈德也被吵醒了,一楼的主厅里,几个现役或退役的提灯人,都眼神怪异地盯着桌上的玻璃罐里,那团浸泡在圣油里的奇特白色丝绒。
“像是一种黑域生物的蜕皮……”里奇用一根长长的银针,在玻璃罐里拨弄着,眉头微皱,他也不认识这种物质。
“哼,你们难道不应该先好奇一下,卡瑞尔为什么晋升到三阶了?”埃纳尔打着哈欠,斜视着餐桌边一语不发的黑色短发少女,表情依然阴冷,“也许这玩意儿的答案,就藏在她身上。”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去,雷娜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一把抓住了卡瑞尔的手腕,声音发颤:“圣主啊,我可怜的卡瑞尔,你不能再晋升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妈妈……”
“我也不知道……”卡瑞尔微微低头,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朝楼梯走去,“我去睡觉了。”
“不可能!”雷娜特伸手就要去抓女儿的斗篷,结果被琳内娅拦住了。
“雷娜特,冷静下,这都是苏拉的眷顾,她是神眷之子!”格哈德站了起来,看了下二楼方向,压低了声音,“她变得强大,并非坏事。”
雷娜特在琳内娅怀里挣扎着,眼泪都出来了:“那不是眷顾,是混沌的诅咒……你们不要安慰我,我知道,愚者很难活过四阶的!”
众人又沉默了,只有雷娜特一个人在呜咽。很快,琳内娅将雷娜特带回了房间,一楼主厅里,只剩下了几个大男人。
“里奇,辛德雷大教授,值得信任吗?”格哈德瞥了眼玻璃罐,双手抱在胸前,表情严肃,“虽然不得不借助三眼学会,但有些事,诱惑太大了……”
“辛德雷大教授是我导师的挚友,听说他对教会垄断大量的黑域研究,早就不满了。”里奇摸着下巴,轻轻点头,“明天,我可以先试试他,至少,这种东西,也需要学识更渊博的人来破解。”
“应该是混沌共鸣……”
突然,角落里把玩匕首的黑发青年,发出了一声自言自语,里奇和格哈德面面相觑。
“琳内娅触碰过这个玩意儿,听她的描述,可能是混沌系黑域素材的一种,而且等阶极高。”
埃纳尔走了过来,匕首扎在了木桌上,“提灯人的晋升,也不一定非要依靠同系的晋升魔药。我还听说过一种方式,就是接触远超自己等阶的同系黑域恶魔,产生力量之渊共鸣,从而强行晋升。”
埃纳尔的话,让里奇的眼睛一亮,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表情。
“靠同系的黑域恶魔共鸣去晋升,需要的条件反而更苛刻,死在这条捷径里的倒霉蛋,早就堆满了帝国各地的提灯人陵园。能走出这条捷径的幸运儿,终归是极少数。”
格哈德摇摇头,还自嘲地点了下自己的胸口,“这里就有一个例子,只是我运气好,只引发了最终腐化,才有资格坐在这里反驳你。当你们上了年纪,失去了成长希望时,也可以试试。”
“如果是混沌共鸣的话,那她晋升二阶,也是这样的……”里奇咧咧嘴,又说出了一个让格哈德震惊的秘密,“还是琳内娅亲眼看见的……格哈德大人,你觉得这还算是极少数幸运儿的捷径吗?”
格哈德瞳孔一缩,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再次看向了二楼方向。
“果然,是痴愚之母……”格哈德深呼一口气,从桌面捧起了玻璃罐,再次打量那团悬浮在圣油里的白色丝绒,“那这个东西,应该就和痴愚之母有关了。”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但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
“卡瑞尔小姐,应该脱掉衣服睡……”
卧室里,亚尔娜穿着睡裙,坐在书桌边,小心检查着卡瑞尔解下的提灯人斗篷,如果有破损,她可以立刻缝补。
不过,在亚尔娜眼角的余光里,卡瑞尔还穿着那套狩猎装,身体倒在床上,正双手抱着后脑勺在发呆。
“亚尔娜,埃纳尔真是你哥哥?”卡瑞尔坐了起来,解开狩猎装的皮带,一边还随意问着,“你和我住在一起,他从来就没有主动看过你。”
“圣主保佑,埃纳尔哥哥是神眷之子,十一年前成为提灯人,就离开家了,那时候我才六岁。”
亚尔娜在斗篷的下摆,找到了一丝开裂的地方,于是打开了自己的缝针包,“他每年都会带很多钱回来,祖父祖母,还有爸爸妈妈、哥哥、妹妹都很高兴……”
卡瑞尔手上一顿,有些好奇,这大概也是她第一次和亚尔娜聊到家庭的话题:“你家里人真多……他们……是不是对你也这样?”
亚尔娜手上的针颤了下,慢慢回过头,幽绿色的眼睛暗淡下来:“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邻居们都说,是我带来了不幸。”
卡瑞尔闭上了嘴,不敢看亚尔娜的眼睛,心里涌出一股愧疚。她突然想起琳内娅说过的话,埃纳尔作为苦痛商人,真正的代价是什么。
莉丝是孤儿,从小在修道院长大,她没有体验过真正的亲情,家的感觉大多都只存于想象之中。从孤儿到亚女,对莉丝来说,可能只是从一种孤独,变成另一种更孤独。
亚尔娜则不同,她有着丰富美好的记忆,她是眼睁睁看着家庭和亲人的温情在碎裂、崩溃,更加残酷。
所以莉丝才会对外来的任何善意,都欣喜满足,哪怕卡瑞尔并非是一个真正温情的人——因为任何一点笑容和好意,都在填补莉丝的心灵空白,体会深刻。
而亚尔娜,则会和曾经的记忆进行比较,要么触景生情,要么敬而远之。所以,卡瑞尔觉得,她和亚尔娜这些日子的相处,一直存在着一道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隔阂。
卧室里,两个少女都低着头,不说话,气氛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