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长老且留步。贫道先行告退。”

玉玑子不愧是能在仙盟这种地方坐上阁主之位的枭雄人杰,数百年的权术钻营,“能屈能伸”四个字早已刻入了骨髓。

不过电光石火一瞬,面上那点倨傲的神色就已尽数敛去,转而换作一副近乎谦卑的语调,恭谨得不像是在面对同境修士,倒像是执弟子礼于某位隐世不出的大能前辈。

仿佛方才那个语带机锋、明里暗里索取贿赂的仙盟阁主,根本不是他本人。

话音未落,竟已不待莫停杯回应,身形一晃,道袍卷起一阵微不可察的灵涡,便如此凭空化入风中,消散不见。

走得干脆利落,甚至透出几分仓皇。

余下两位,天罡宗的熊长老与流云剑派的柳文士,却未能走得这般轻易。

二人心中早将玉玑子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暗恨这老滑头见势不妙抽身极快,独留他们在此应对这分明已半只脚踏入玄境的“清世平劫剑尊”。

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得强挤笑容,硬着头皮与莫停杯周旋。

此二宗山门远在别洲,早年与三一剑宗称兄道弟,却在莫停杯师尊战死、宗门倾颓之际,反手吞没巨额灵材订单,更联手夺尽三一与其他势力的交易渠道乃至人脉,可谓落井下石。

彼时莫停杯临危接掌宗门,内忧外患,诸多秘辛不及知晓。即便日后成就当世最强的紫府真人之位,纵有深仇亦苦于地阔天高,无从寻起。

如今倒好,竟是亲自送上门来了。

莫停杯自然不会立下杀手,平白授人以柄。

仙盟虽腐败堕落,但不可平白起战端的规矩犹在——这是早先几位创立仙盟的金丹道君所立下的铁律之一,三一剑宗能在老一辈尽数战死,中端战力大多远走的境遇中存续,这条规矩功不可没。

但既然来了,想全须全尾地走,却也没那么容易。

细论起来,当年二宗所为,虽绝了三一外援通路,却也阴差阳错,逼得宗门内部所有依附于旧渠道的蠹虫、眼线、乃至心怀异志之徒,皆随断去的生意一同暴露、清离。

反倒替莫停杯省却了一番清洗整顿的功夫,让他接手的是一座虽残破且人丁凋零,却空前干净的三一剑宗。

——倒也算是一场讽刺的“坏心办好事”。

玉玑子的身影如青烟般消散在原地,就连莫停杯都有些始料未及。

他走得干脆利落,甚至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仓皇。

揽星台上,一时只余风声掠过云海,卷动着未曾散尽的茶香与无声的暗涌。

天罡宗熊长老与流云剑派柳文士面面相觑,额角隐隐见汗。

走是走不得了,方才莫停杯那不经意间泄出的一丝剑意已如无形枷锁,悄无声息地缚住了周遭气机。

玉玑子能走,那多半是仰仗了他背后的金丹大能所赐下的馈赠,而他们可没那么硬的背景。

二人只得硬着头皮,挤出近乎谄媚的笑容,试图寻些无关痛痒的宗门轶事来寒暄周转,字字句句却干涩得像是在砾石上磨过。

莫停杯端坐主位,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白玉茶盏,神情淡漠,似在听,又似神游天外。

他并不刻意施压,甚至唇边还噙着一丝极淡的、礼节性的笑意,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偶尔掠过,便让熊、柳二人如坠冰窟,仿佛神魂都被那清冷的目光剖开审视,所有不堪算计无所遁形。

就在熊长老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煎熬,喉头滚动欲要再次开口之际——

一片冰晶,无声无息地自虚空中凝结,翩然落在莫停杯的盏沿。

旋即,凛冽寒意弥散开来,并非刺骨,却带着一种涤荡尘嚣的清净。云海翻涌的速度似乎缓了一瞬,揽星台周遭的光线也仿佛被无形之手敛去些许浮华,变得愈发澄澈通透。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莫停杯身侧。

月白衣袂拂动,如流风回雪,冰蓝色的眼眸淡淡扫过场上如临大敌的两人,并未停留,仿佛只是瞥见了无关紧要的尘埃。

江浸月现身了。

她并未看莫停杯,只伸出素手,自然至极地提起案上的云纹玉壶,为他已将见的茶盏续上七分满。热气氤氲,模糊了她冰雪雕琢般的侧颜。

“师兄,你的茶,凉了。”

她声音清冷平淡,似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熊长老与柳文士却骤然脸色煞白,仿佛被无形巨锤当胸击中。

周身灵光乱颤,竟不约而同地闷哼一声,齐齐从石凳上被震得倒退半步,险些摔个屁股蹲,狼狈地以手撑地,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站起身来之时,望向江浸月的目光已充满了骇然。

那是源自生命层次的无上威压!

虽只泄出一丝,却已非他们这种紫府修士所能承受!

金丹道君!

这女子竟是金丹道君!

三一剑宗……何时出了一位金丹!?

莫停杯仿佛才回过神来,指尖从盏沿移开,很轻地碰了碰江浸月执着玉壶的手腕,触之微凉。

“无妨。”他语气温和,“凉亦有凉的风味。”

江浸月垂眸,放下玉壶,指尖与他的有一瞬的交错,随即分开。

她沉默地立于他身侧,不再言语,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却已悄然收敛,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熊、柳二人却再不敢有丝毫妄动,冷汗早已浸透重衫。

先前玉玑子在时,他们尚存几分依仗仙盟权势的侥幸,此刻却只剩下了最纯粹的、面对绝对力量差距时的恐惧。

一位半步踏入不可言之境的剑尊,一位新晋的金丹道君……

三一剑宗显露的冰山一角,已足以让他们肝胆俱裂。

莫停杯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回二人身上,那温和的笑意似乎深了些许。

“熊道友,柳道友,”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方才说到,贵宗近年发展迅猛,可喜可贺。只是修行之道,终究根基为重,贪快求进,易生心魔。二位以为呢?”

熊长老面如重枣,此刻却涨得发紫,嘴唇嗫嚅着,半个字也吐不出。

柳文士到底心思活络,强压下惊惧,躬身赔笑,姿态放得极低:

“莫道友……不,莫宗主所言极是!金玉良言,振聋发聩!我等着实……着实汗颜!今日得见三一中兴盛况,方知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回去定当禀明宗主,日后定当……日后以三一剑宗马首是瞻!”

“马首是瞻倒不必。”莫停杯轻轻吹开盏中浮叶,语气依旧平淡,“只是望贵宗日后行事,多念几分香火情谊,谨守规矩,莫要再行那竭泽而渔、自毁根基之事便好。”

“是!是!一定!一定!回宗后我等定奉上重礼,并奏请仙盟,请求将三一重列金榜。”两人如蒙大赦,连连躬身应诺,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既如此,二位道友请便吧。”莫停杯端茶,脸上不见喜怒,不再看他们。

熊、柳二人哪还敢停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行礼拜别,逃也似的化作两道遁光,瞬间消失在天际,比来时快了何止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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