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剑宗之中倒也的确关押了几位巡查之人,这些巡查之人的来历么……自然是先前那一船,在从凡间回宗的路上挑衅师妹的那几位筑基巅峰。
可“冲撞禁地”云云,纯属临时起意,顺口而出用来诈一下这老杂毛的。
然而这玉玑子的反应,却绝非听到无稽之谈时应有的茫然或愤怒。
反倒是透着极强烈的心虚的味道。
莫停杯自然发觉了这一点,他心中隐约有了几分计较。
莫非,他当真暗中派了一支巡查小队来我三一,并且还失踪了?
只是那玉玑子的神色收敛得极快,不过眼皮上下一霎的功夫,他便重新恢复了从容。
错非莫停杯如今极尽升华,已经半只脚踏进界限之后那玄之又玄的领域,他险些就要以为自己看错了。
何况,在他的审视中,与玉玑子同行的另外二人也露出了几分可疑的姿态。
他注意到,熊长老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那双一直闭着的眼睛甚至睁开了一条细缝,闪过一缕精光;柳文士手中转着的扳指已彻底停下,余光却飘向熊长老的方向。
二人在这刹那之间便似乎通过目击之法交流了意见。
这两人细微的反应,绝非事先知晓内情的模样。
反倒像是被玉玑子半点不露风声的隐秘行动惊到了,甚至生出了几分警惕。
毕竟天鉴阁虽权势熏天,但如此绕过正常程序,暗中派遣人手进入一方宗门核心地带,无疑是犯了他们这些宗门中人的大忌。况且,他能派人试探三一剑宗的核心禁地,哪知他日不会来试探自己宗门呢。
莫停杯并没有思考过这三人故意演一出戏给他看的情况。
在他刻意释放的威压之下,眼前三人除非是修为臻至返璞归真之境、却带着恶趣味装作寻常紫府的金丹老怪,否则他们所有绝无可能在他面前掩饰住自己真正的情绪。
这件事也勾起了莫停杯心中早些时日里掩埋下去的疑惑。
说起来,当初那只飞舟上的人,身上的疑点多得甚至有几分发指。
从为首之人身上的服饰来看,这些人多半是由一名在仙盟内仅比仙盟各阁主低半个品级的巡查使带领的小队,这明明是足以直接接触金丹大君的身份,他们当中却无一人能准确分辨今法金丹气息;
明明几乎只有与自己亲近的寥寥几人知晓凡间出现了那些消失已久的上古邪法,但他们却来得异常之快,甚至一开始便锁定了小凤凰这个从未踏足修真界的新面孔——同时也是唯一的线索作为目标;
为首之人明明只是筑基,身上却有足以阻拦金丹道君的本命法宝一击的手段,即便师妹当时未曾向法宝中注入金丹之境的法力,但长明也已经沾上了几分金丹境界的威能,哪怕是他这样的紫府巅峰,在不曾自断前路极尽升华之前,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挡下长明全力护主的一击;
以及,这帮人失踪如此之久,若真是巡查使级别的大人物,按照如今仙盟中人的作风,早就调集人手搜山检海了……
莫停杯指尖轻叩茶盏,白玉盏底与云石桌面相触,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微响。
他目光低垂,仿佛全副心神皆在盏中沉浮的翠叶之上,实则玉玑子那瞬息间的神色变幻、熊长老呼吸的细微紊乱、柳文士扳指转动的凝滞,皆在他感知之中纤毫毕现。
玉玑子面上虽然镇静,实则心底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自己派出的那支隐秘人手行动极其小心,怎会暴露?还冲撞禁地?
他们甚至都不会踏足三一剑宗的护宗大阵周围!
莫非他们当真发现了他们真发现了什么不得不冒险深入的惊天秘辛?
玉玑子到底是老谋深算之辈,眼底那抹被戳破隐秘的心虚只如电光石火,顷刻便被更深的惊疑与算计压下。
他捋须呵呵一笑,一派淡定从容的和蔼长者模样:
“莫道友说笑了。天鉴阁麾下巡查使皆奉公守法,循规蹈矩,岂会无故冲撞贵宗禁地?想必是贵宗门下弟子紧张,误报了也未可知。”
他语速平稳,试图将此事轻描淡写地带过,但那刻意回避的态度、以及强调不会冲撞宗门禁地的措辞,本身已是破绽。
即便是与他同行的二人也察觉到了一丝意味颇深长的味道。
莫停杯放下茶盏,目光如清冷溪流,缓缓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人,最终落在玉玑子脸上,语气竟带上了几分:
“哦?赵道友是说我宗弟子误报么?可那几人身着仙盟服饰,驾驭制式星槎,口口声声奉天鉴阁钧令,要入我后山‘勘查异动’……我宗虽僻陋,却也不敢怠慢仙盟使者,只是后山乃先师长眠之地,禁制重重,门下弟子唯恐有所冲撞,这才‘请’他们暂且留步,以待查明。”
“既然赵道友言明那些狂徒并非仙盟中人,那我宗也便不必留着这些人了。”
说到这里,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却并没有从面前的玉玑子脸上看到想要的变化。
这老杂毛还真沉得住气,不愧是能坐上仙盟阁主之位的一代枭雄。
莫停杯唇角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那便是狂徒假冒,罪加一等。依我看,便由我宗代劳,清理门户,以正视听,如何?”
话音落下的刹那,周遭空气骤然凝涩。
无形剑意弥散开来,并不如何锋锐逼人,却沉滞如山岳压顶,深广如瀚海倒悬,悄无声息地浸没了玉玑子周身的每一寸空间,而其身侧的两位却仿佛浑然未觉。
熊长老与柳文士过了一个会儿才察觉到玉玑子的不对劲,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这手妙到毫巅的掌控力……
绝对不可力敌。二人皆得出如此结论。
玉玑子袖中手指微微一颤。
他周身道袍无风自动,仿佛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若非数百年养气的功夫,只怕是早就战战惶惶,汗出如浆了。
此子进境何以如此恐怖?杀死那头天地间仅剩的堕落真龙子却毫发无伤?甚至剑意反而更胜他先前远远感受到的斩杀孽兽那一剑,隐然已触摸到那一层不可言的境界!
这样的怪物,那两宗门竟当年不曾斩草除根,真是妇人之仁!
若是那二人知晓他心中所想,定是要叫屈。
当年他们两宗是不想斩草除根吗?
若不是玉玑子顾忌面皮,他们二宗早暗下黑手将三一的传承断绝了!
三一剑宗毕竟是为镇压修真界为数不多金丹反倒不便出手的凶邪孽兽而濒临除宗之危,至少在宣传中,仙盟到底是将三一剑宗作为榜样的。
何况三一剑宗还是为数不多的自那个被打断的时代之前传承下来的宗门,若真要攀扯起来,还是能与几位大能续上几分香火的。
即便玉玑子有扶持两大顶级乙等宗门的功绩,可以将三一剑宗的名号从那瓜分天下资源的金榜之中划去,也不被允许断绝三一剑宗的传承。
不过,若是他真舍了面皮做了这件事,倒也不至于身死,就是那转代为正的阁主之位,就要离他远去了。
而为了这位子,玉玑子可是专门挑选的三一剑宗这个虽然传承悠久,却早就衰败到只能在乙等末流挣扎的宗门,并足足筹划了近半百时光才将它的兄弟宗门变为自己的势力,又等了足足十年才等到机会推波助澜孽兽的暴动,又怎会为了微不足道的未来可能而放弃呢。
他自然是在不会那之后再对三一门人下手的,甚至会阻止他人下手,以免波及自身。
而这,自然也是他见到莫停杯时临时起意傲然地索取贿赂的原因之一。
他真的把自己当作了三一的恩人。
只是在莫停杯的剑意之下,这种他平日里惯常捻熟的话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切听凭小友做主。方才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小友海涵。我忽然想起我丹房中还有一炉丹将成,我等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