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常，秦诗玥的周末应当和平日里一样，被精心排布成一张精密而完美的时间表：练琴、阅读、学习、游泳……从不容许片刻的紊乱。

即使有宴会，也多半是带着目的的交际，而不是朋友式玩乐。

然而，这个周末，却在一个银发精灵少女的闯入下，被彻底打乱了。

她的生活节奏，第一次不再像精密运行的时钟，而是被切割成了无数个温馨、新奇、又带点鸡飞狗跳的片段。

她们一起读完了整整三本小学语文教材。

那些对秦诗玥来说早已如同空气般自然存在的方块字，在芙兰磕磕巴巴的模仿和充满灵性的解读下，仿佛也焕发出了全新的生命。

芙兰时而还会停下来，歪着脑袋，提出一些她独特的理解：比如把溪水比作生命的脉络，把星星比作长眠者的灵魂……

秦诗玥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自己也被拉回到了小学时光，正端坐在课桌前，一笔一划地描摹着汉字，耳边依稀回荡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心里萦绕着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诗句。

那种久违的、单纯的学习氛围，让她的心境罕见地柔和下来。

她们还一起研究了那个听话的扫地机器人，秦诗玥随手操纵着遥控器，在芙兰紧张的注视下，让机器人在客厅里来回打转。

芙兰像一块干燥的海绵，以一种近乎贪婪的速度，吸收着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知识。

而秦诗玥，则在这个教学过程中，第一次体会到当老师的感觉。

作为大小姐，她向来只习惯接受最好的教育，却从未亲自教过任何人。没想到，她的第一位学生竟如此聪慧，这让她心底生出一丝淡淡的成就感。

以及一种……她不愿承认，但又真实存在的，名为陪伴的乐趣。

然而，悠闲的周末，终究有结束的时候。

周一的清晨，天色刚转向鱼肚白，秦诗玥的生物钟就准时将她唤醒。

熟悉而日复一日的秩序感重新回归，她换下舒适的居家服，一丝不苟地穿上了那身望舒私立高中的校服。

象征着规则与精英身份，剪裁一如既往地笔挺。

当她打好领带，走出卧室时，却意外地发现，芙兰早已醒了。

她没有像前两天那样睡到自然醒，而是抱着丝绒靠枕，蜷缩在客厅那张巨大的沙发上。

芙兰身上还穿着那套略显宽大的睡衣，银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玄关的方向，像是一只预感到主人即将远行、而惴惴不安的小动物。

看到秦诗玥走下楼，她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经过两天的速成学习，她已经大致理解了上学这个概念：秦诗玥要去一个她不能跟随的地方，待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从日出到日落。

“我必须去学校。”

秦诗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原本准备好的、清冷的声线，也不自觉地放柔和了些许。

她难得地俯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好吗？”

秦诗玥并不担心会有陌生人闯入，这里的安保几乎可以用严苛来形容。

她真正担心的，是芙兰会偷偷跑出去。

她难以想象，这样一个银发尖耳、身上还套着比她大一号宽松睡衣的精灵少女，贸然出现在现代社会，会引发怎样的骚动。

芙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抱着靠枕的小手却收得更紧了。

“中午张叔会准时给你送饭过来，就是昨天和前天来送书的那个人，你见过的。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秦诗玥顿了顿，看着芙兰那双懵懂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更重要的，“……不要在家里玩火，或者……玩水，玩电。”

她实在有些担心这个精灵会不会在无聊的时候，用她那匪夷所思的魔法，把公寓变成室内森林或者水上乐园。

芙兰认真地听着，虽然很多词都听不懂，但她能感受到话语里那份郑重的嘱托。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最后叮嘱了几句，秦诗玥才站起身，转身走向玄关。

每一步，她都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沉甸甸的，紧随不舍的视线。

直到厚重的公寓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那道视线，秦诗玥才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电梯平稳下行。秦诗玥看着电梯间里倒映出的、自己那张恢复了往日清冷神情的脸，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楼上。

现在，芙兰进行一些简单的日常对话，基本上没问题了。

她的脑中，又不自觉地浮现出芙兰那堪称奇迹的学习速度。

一个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完成了普通人数年语言启蒙教育的“怪物”。

她的心底，再次泛起了那个被理性强行压下的猜想。

会不会……她原本就会说中文？

只是因为某种创伤，导致失忆，失去了听说读写的能力？

这个推论，似乎比异世界精灵降临地球，要稍微科学那么一点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算了。

秦诗玥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按压着太阳穴，将这些、暂时得不到答案的纷乱思绪甩出脑海。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芙兰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感到无聊和害怕。

临走前，她特意为芙兰准备了精神食粮：她让张叔买来了全套的《猫和老鼠》和一些经典的迪士尼动画光盘。

这些动画片几乎没有对白，画面简单易懂，情节充满了童趣，应该是最适合芙兰这种刚学会简单对话的小孩子看的了。

就是不知道，她现在看得怎么样了。

以她那过于丰富的共情能力，这次，该不会又因为看到某个角色的悲惨遭遇而哭出来吧？

比如，那只永远抓不到老鼠，倒霉的猫咪汤姆？

想到芙兰可能会抱着靠垫，一边看动画，一边为汤姆猫的失败而掉小珍珠的可爱模样，秦诗玥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

与此同时，芙兰正盘腿坐在秦诗玥家那间堪比小型电影院的影音室里。

周末和秦诗玥待在一起时，她体内的魔力得到了久违的滋养。

所以，白天即使分开，她也能安稳度过。

厚实柔软的羊毛地毯隔绝了地板的凉意，巨大的投影幕布占据了整面墙壁。她没有开那套复杂的环绕音响，只是让画面安静而又清晰地播放着。

屏幕上，那只聪明得有些狡猾的灰色老鼠，正用一个绑着弹簧的拳击手套，将那只笨拙的倒霉蓝色大猫，狠狠地弹飞了出去。

芙兰看得目不转睛，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屏幕，生怕漏掉任何细节。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这只猫明明拥有体型上的绝对优势，却总是被那只小小的老鼠捉弄得如此凄惨。

转眼间，那只蓝色大猫被灰色老鼠用锤子砸得脑袋一扁，像被拍瘪的皮囊一样黏在地板上。

芙兰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睁得圆圆的，随时准备跳起来施法救援。

可下一秒，那只猫又奇迹般地弹了起来，头顶只是鼓起一个夸张的包，依旧活蹦乱跳。

芙兰愣了片刻，紧绷的肩膀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眼神里，却还带着半分心有余悸。

不过话说回来，电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秦诗玥在教她使用这个会吐光影的金属盒子时，曾经非常严肃地指着屏幕嘱咐过她。

“记住，芙兰，这里面的一切都是假的。这只猫不会真的受伤，那只老鼠也不会从屏幕里钻出来。它没有危险，你不用害怕。”

芙兰想起了那个会自己走路的黑色魔像造物，又想起了这个能将光影编织成故事的魔法幕布，心中对这个世界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这个世界，虽然魔力贫瘠得如同荒漠，但人类，却在另一条完全不同的、名为科技的道路上，狂飙突进。

他们制造的钢铁甲虫，能日行千里；他们建造的通天塔，高耸入云；他们甚至能将声音和影像，储存在这些亮晶晶的、名为光盘的小圆片里，随时重现。

芙兰曾试着向秦诗玥描述过她原本世界里的人类文明：巍峨的城堡、小镇的集市、巡逻的骑士、挥舞魔剑的战士……在她的讲述中，那是一个由冷兵器与魔法共同维系的社会。

秦诗玥静静听完，只是淡淡地合上书页：这大概相当于人类的中世纪科技水平，换句话说，差不多是一千年前的时代。

芙兰不得不承认，科技确实带来了诸多便利，这是她在利姆雷雅那田园诗般的世界里，从未体验过的。

或许，人类并不像长老们说的那样，仅仅是狡猾而已。

他们，也同样拥有着令人敬佩的智慧。

……

中午时分，门铃准时响起。

芙兰沉迷在猫和老鼠的世界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记着秦诗玥的嘱托，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先跑到玄关，踮起脚，通过门上的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的，是那个她见过的、总是穿着笔挺制服、神情严肃的司机大叔。

确认是“自己人”，芙兰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芙兰小姐，这是大小姐为您订的午餐。”张岳的语气恭敬而又平稳，他将一个精致的保温餐盒递了过来，眼神中却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好奇。

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大小姐在场的情况下，单独面对这位神秘的银发少女。

张岳难免多看了几眼：这女孩漂亮得让人失神，仿佛不属于尘世。

那双金色的眼睛和尖尖的耳朵更是透着一股不属于常人的神秘。

他皱了皱眉，却很快在心里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大概是大小姐的某位朋友，沉迷于什么cosplay之类的爱好吧。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除此之外，似乎再没有更合理的可能了。

“……谢谢。”芙兰小声地、用她那还带着一丝生涩腔调的汉语回答道。

“不客气。”张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便转身离开了。

芙兰提着餐盒回到餐厅。打开后，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四道菜和一碗汤。

其中一盘，是翠绿的叶片，淋上了某种深褐色的酱汁，还点缀着细碎的金黄色颗粒。

芙兰盯了许久，仍然认不出这是什么菜肴。

另一盘，是浅色的肉块，蒸得柔嫩却带着紧实的纹理，几片深褐色、伞状的植物贴附在其上。

芙兰认出那是香菇，可至于肉的来源，她就不知道了。

还有一盘，是方方正正的白色小块，浸在泛着油光的酱汁里，表面零星撒着红褐色的碎粒。

这一道她倒是有些把握，那是豆腐，而上面那些颗粒，大概是肉末。

最后一道菜也比较容易辨认，她一眼就认出了切片的莲藕与木耳。

至于那碗汤，芙兰认出了漂浮的排骨、玉米与胡萝卜，却对其中那几块雪白的根茎茫然无措。

她心里忍不住想，要是秦诗玥在就好了，她就能开口问清楚这些食物的名字。

不知道，秦诗玥在那个叫学校的地方，现在正在做什么呢？她……吃午饭了吗？

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情绪，悄然笼罩了心口。芙兰不懂这种感觉，只觉得胸口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