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王老师站在门口,像赶鸭子一样,催促着所有人搬上自己的小板凳,去操场集合。
夏侯明混在人群中,低着头,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
脖子上的项圈,即使隔着一层高高的衣领,也像烙铁一样,灼烧着她的皮肤。
整个操场上,早已是人声鼎沸。
各个班级在指定的位置坐好,像一块块颜色各异的方糖,铺满了整个田径场。学校的大喇叭里,循环播放着《运动员进行曲》,充满了廉价而又亢奋的仪式感。
升旗,奏国歌,然后是校长那段每年都一模一样、长得让人昏昏欲睡的开幕词。
夏侯明坐在班级队伍的最后排,百无聊赖地,用脚尖画着圈。
终于,冗长的讲话结束,轮到了学生代表发言。
夏侯明下意识地,朝着主席台的方向望去。
但走上台的,却不是泠异彩,而是一个她不认识的、戴着三道杠的低年级学生。
就在她感到有些困惑时,她听到前排传来几声压低了声音的、充满了不平的议论。
“欸,怎么不是异彩上去啊?”
“就是啊,她才是我们学校的门面啊。”
另一个更近的声音,带着永远温柔得体的语调,轻声地制止了她们。
“没关系,要给学弟学妹们一些机会嘛。”
夏侯明能想象出,她说这句话时,脸上一定带着那种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我的发言在下午的闭幕式。好了,别说话了,要认真听。”
夏侯明收回了视线,将头埋得更低了。
她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
她想起了昨晚,在那个温暖的蓄水箱里,郁语晦最后对她说的话。
“会有一场……很精彩的戏剧上演。”
“而你,将是那场戏剧里,最重要的演员。”
“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到底是什么事?
她不知道。
郁语晦没有告诉她具体的计划。
她抬头望向队列前方,郁语晦的身高不高,被其他同学挡的严严实实。
夏侯明有一种预感。
她攥紧了藏在口袋里的手,手心因为紧张和一丝无法抑制的期待,而微微出汗。
台上那个低年级学生的发言,冗长而又充满了陈词滥调。
夏侯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昏昏欲睡。
终于,在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发言结束了。
主席台上的主持人宣布,接下来,将进行各班的“方阵展示”。
操场上的气氛,瞬间从昏沉变得紧张起来。
班主任王老师立刻站起身,开始整顿队伍。
“都站起来!快点快点!按我们之前排练好的队形站好!精神点!”
学生们纷纷收起板凳,开始在班级区域内,乱糟糟地寻找自己的位置。
夏侯明没有动。
她本来就没参加过任何排练,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该站哪里。
她只想等所有人都走上跑道后,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待在原地。
就在这时,班长沈茉走到了队伍的最后,对她平静地说:
“夏侯明,你没参加过排练,队列也不熟。你就在这里看着吧,不用参加了。”
夏侯明闻言,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但这份庆幸,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这怎么行?”
一个温柔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从队伍的前方传来。
泠异彩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小明也是我们三班的一员,我们是一个集体。在这种最重要的时刻,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排除在外呢?”
她看着夏侯明,眼神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像一把无形的枷锁。
沈茉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平静地看着泠异彩。
“她站进去,会影响整个方阵的队形。”
“没关系,”她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拉起了夏侯明的手腕,“小明就跟在我身后走,我带你。”
夏侯明看着她们两人,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因为这场小小的骚动,而全部投向自己的目光。
她看到了林小梅。她正被自己的那几个小姐妹围着、拉着,一脸焦躁,嘴里似乎在骂着什么,眼神却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刮过泠异彩的脸。
她看到了,在远处七班的队末,温雪兰也正扒着前面同学的肩膀,踮着脚,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这边。
她甚至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个最熟悉的身影。
但郁语晦,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的骚乱。她站在队伍的另一端,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看自己的鞋尖,还是在观察地上的一只蚂蚁。
所有的视线,所有的关系,都在这一刻,交织成了一张巨大而又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地困在了中央。
她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
如果不参加,她就会一个人,被孤零零地留在这片空地的中央,接受着全校师生,来访校友,以及主席台上那些领导的“特殊注视”。
她的异常,她的与众不同,将被无限地放大。
而如果参加……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被高高竖起的衣领。
与其被当成一个珍稀动物一样公开围观,还不如……
还不如混进那片由穿着统一校服的人群组成的海洋里去。
至少在那里,她可以假装自己,和她们是一样的。
“喂!后面那几个!磨蹭什么呢!?马上就要入场了!”
班主任王老师不耐烦的催促声,从队伍的前方传来。
“我们马上就好!”班长举起手,向班主任喊道,然后回过头继续问向夏侯明,“所以你怎么打算?别让整个班等你一个人。”
夏侯明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挣脱了泠异彩的手。
“……没关系,”她对一脸担忧的班长说,“我参加。”
泠异彩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
沈茉则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只是转过身,对着队伍的最后,指了指。
“那你站到队尾去吧,”她不带任何感情说道,“至少这样不会让整个队形,看起来太难看。”
夏侯明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那片压抑的方阵之中,站在了队伍的末尾。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戴着镣铐的逃犯,主动地,走上了那个即将游街示众的审判台。
广播里,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再次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