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

夏侯明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

至少,在这里,我只是几百个人中的一个,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影子。

三班的方阵,开始迈着并不整齐的步伐,缓缓地,走向操场中央那条猩红色的塑胶跑道。

“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领队同学那声嘶力竭的口号声,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夏侯明的神经上。

“一!二!一!”

她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无比清晰的心跳声,和着那单调的口号,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也正是在这时,来自跑道两侧观众席的目光,像潮水一样,瞬间将她淹没。

她不敢抬头。

她的视野,被严格地限制在了前方那个男生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的后背上。

那个印在校服上,褪了色的校徽,此刻看起来就像在嘲笑她。

但她能感觉到那些视线。

好奇的、审视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

她能听到那些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的议论声。

“……你看,就是最后那个……”

“……听说了吗?她好像……”

“……真的假的?太恶心了……”

这些破碎的词语,像无数只看不见的蚂蚁,争先恐后地,爬进她的耳朵里,啃噬着她那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她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议论什么。

但她那早已被训练得无比敏感的神经,会自动地,将所有能捕捉到的恶意,都对号入座到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地,将那件运动服外套的衣领,拉得更高了一些。

脖子上的项圈,随着她的每一次迈步,都在衣领之下,不甘寂寞地,轻轻地摩擦着她的皮肤。

皮革粗糙的边缘,和运动服那同样粗糙的拉链,一起折磨着她脖子上的皮肤,带来一种又痒又痛、令人发疯的感觉。

因为紧张而分泌的汗水,正顺着脖颈缓缓地流下来,浸润了衣领和项圈,让那种被束缚的感觉,变得更加黏腻和清晰。

它就在那里。

像一条忠实的猎犬,死死地咬着她的喉咙,随时准备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将她彻底撕碎。

夏侯明的手心,全是冷汗。

她鼓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勇气,微微抬起一点点头,视线快速地扫过队列中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泠异彩,即使在这种枯燥的行进中,她的背影依然挺得笔直,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混在队伍中间的林小梅,正不耐烦地和旁边的女孩抱怨着什么,时不时地,会回头,投来一道充满怨念的视线。

而那个站在队伍另一端的郁语晦,她走得异常平稳,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仿佛不是在走方阵,而是在自家的庭院里散步,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她能那么从容?

这个念头,让夏侯明感到一阵更深的无力。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她只想这一切,快点结束。

队伍的最前方,泠异彩的脸上,始终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

她的步伐标准,节奏平稳,目光直视着前方主席台的方向。

但她的内心,却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她看不见身后。

看不见队尾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但她能想象得到。

她能想象得到,夏侯明此刻,一定正低着头,缩着肩膀,用那件不合时宜的高领外套,拼命地想要遮掩住脖子上那个屈辱的印记。

她甚至能清晰地,在脑海里勾勒出她此刻的表情——那张总是倔强地绷着的脸,一定因为羞耻和愤怒,而涨得一片通红,连耳根都会烧起来吧。

一想到这里,一股病态的满足感,混合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就在泠异彩的心底交织翻涌。

很好,小明。

你现在一定很痛苦吧。

没关系。

只要让你知道了,脱离我的保护,会是多么的痛苦和无助,你就会明白,谁才是那个唯一能拯救你的人。

等这一切结束,我一定会把那个肮脏的东西,从你身上拿下来。

一定。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跑道两旁的观众席。

林小梅不过是一条会乱叫,但没什么威胁的野狗。

那个女人,郁语晦,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但她知道,那个女人,此刻一定也和她一样,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队伍最后面的女孩身上。

等我,小明。

我会赢的。

方阵,缓缓地,接近了主席台。

夏侯明内心的煎熬,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主席台上那些领导,和下方贵宾席上那些校友,更加具体的审视目光。

就在这时,她因为走神,脚步一乱,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撞到前面的同学。

“喂!”

前面的男生不耐烦地回头瞪了她一眼。

夏侯明连忙稳住身形,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了主席台下方的贵宾席。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目光,与一个穿着打扮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年轻女人的视线,四目相对。

那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

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留着一头染得浅淡的金色齐肩短发。

她就坐在第一排,身边都是一些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但她却只穿着一件骷髅印花T恤,外面随意地套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夹克。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正襟危坐,而是身体微微后仰,双腿交叠,姿态显得有些散漫和不羁,像一只混进了鸽群里的鹰。

她和夏侯明一样,是个异类。

那个女人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在夏侯明高高竖起的衣领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她对着夏侯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甚至还学着夏侯明那副紧张的样子,伸出两根手指,也轻轻地拉了拉自己牛仔夹克的领口,然后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脖子。

夏侯明的心脏猛地一颤。

她被……看穿了。

而且,对方还在用这种方式,对她进行戏谑的问候。

她连忙低下头,几乎是跑着跟上了大部队。

广播里,传来了主持人那激昂的,关于下一个班级的解说词。

但夏侯明,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那个女人的眼神,和模仿着自己的动作。

她是谁?

总觉得……在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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