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林悦兮还是个连练气门槛都摸不到的孩子,如今却已稳稳站在金丹境的门槛。
从练气到金丹,不过十载左右,这般速度,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是一等一的惊世天赋。
如今的她,已是玄天剑宗最年轻的执事。
待她日后迈入元婴,以她在宗门的威望,长老之位也是唾手可得,而且不是叶云州这种闲职长老。
要知道,寻常修真界,元婴修士足以开宗立派,也只有玄天剑宗这样的大宗门,才会将元婴境视作长老的入门门槛。
可这日的朝天峰,却透着几分不同寻常的寂静。
“咳咳……”
卧房内,叶云州靠在床头,止不住地咳嗽,没有半分元婴修士的气派。
自林悦兮结丹那日起,叶云州便不必再以寿命为引,为她催动《逆仙诀》。
可这十年里,为了修补她受损的先天剑心,为了让她的灵脉赶上常人的进度,他不知动用了多少次《逆仙诀》。
每一次,都是以自身生命本源为代价,林悦兮的境界越高,他损耗的寿元便越多,到如今,他掐指一算,自己的阳寿竟已不足五十载。
叶云州暗自吃惊。
怪不得这《逆仙诀》在修真界流传千年,却无人愿用。
他原本就是骨龄不足五十的元婴修士,也属于一代天骄,寿元本该有千载之多,使用《逆仙诀》后,如今却活得比凡人还要短促。
这还是先天剑心原本就属于林悦兮,他的蕴养有加持。
但消耗还是如此恐怖。
估计没有,哪个家族能用这玩意培养后代?
像原身父母一样直接挖取移植省事多了。
如果要问,如此大的代价,叶云州后不后悔,他问心无愧。
这么多的岁月相处下来,他明白悦兮是个好女孩。
她值得拥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要他无缘无故像原本剧本一般残害一个孩子,叶云州做不到。
而且他所消耗的不过是“反派手册”中的寿命而已,并且这也与最后的任务挂钩。
林悦兮后面的修为越高,他的奖励越高。
唯一担心的是,他还活不过五十年,这影不影响后面的任务结算。
叶云州这么多年一直瞒着林悦兮,他太了解这孩子了。
若是让她知晓,自己的修为是用师父的寿元换来的,她便是拼了性命,也绝不会再让他碰《逆仙诀》半分。
那叶云州此前所有的努力,便都成了泡影。
如今,他已无甚牵挂,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他的身体虽弱,元婴境的根基却还在,残存的战力,足够再为林悦兮护道一段时日。
等悦兮真正踏入元婴境,能独当一面了,他才能安心去做那件事。
“只希望到时候,悦兮不会怪我。”叶云州靠在床头,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絮,眼底藏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怅然。
可话刚说完,他又忍不住笑了笑,摇了摇头。
怪又如何?
于他而言,这本就是一场有始有终的“任务”,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待任务完成,他在这个世界便会彻底落幕,所有的牵绊,终将如烟消散。
虽然这么说。
可心里那点舍不得,却像藤蔓般缠上来。这十多年的朝夕相处,不是假的。
是清晨一起在剑坪练剑的晨光,是傍晚共坐石桌喝灵茶的暮色,是她受伤时依赖的眼神,是她突破时雀跃的笑容。
这些实打实的时光,早已让他把这个徒弟,当成了真正的亲人。
“唉……终究是入戏太深了啊……”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攥住叶云州,他身子发颤,指节泛白地抓起床头素色手帕,死死捂在唇边。待咳意稍缓,手帕移开时,那片洁白上已晕开刺目的嫣红,像雪地里落了朵破碎的红梅。
“师父……”
门外传来熟悉的轻唤,林悦兮端着白瓷药碗走进来。
她今日换了身浅青色的新道袍,领口绣着细碎的云纹,墨发松松挽在脑后,仅用根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迈步的动作轻轻晃。
刚跨进门槛,见着师父捂嘴咳嗽的模样,她脸色瞬间褪了血色,快步上前将药碗轻放在床头柜上,双膝跪在床边的软垫上,双手轻轻扶住他的胳膊。
指尖纤细却有力,带着少女独有的微凉体温,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慌乱:“师父您没事吧?是不是胸口又疼了?”
这些年,师父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
自她结丹那日起,她便隐隐察觉不对:师父的命火,竟像被风刮得摇摇欲坠的烛火,明明灭灭,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师父总说是外出任务伤了根基,可她心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哪怕是再凶险的秘境,以师父元婴境的修为、当年名动修真界的天赋,也不该次次都被伤得如此重。
运气再差,也不会差到每次都撞上“大凶之地”吧?
更何况,有时师父只说去山下城镇清点物资,回来后却脸色惨白如纸,要在医堂躺上好几日。
她早悄悄托了相熟的长老,帮着监视……观察师父的起居。从传回的消息来看,师父根本很少出宗门,那些所谓的“任务”,更像随口编造的借口。
“我没事,就是方才喝了口茶,呛着了。”叶云州悄悄将染血的手帕往袖中塞,强撑着挤出个笑容。
可那抹嫣红,还是落在了林悦兮眼里。
少女的嘴唇瞬间抿成条直线,长睫垂下,掩去眼底泛起的薄光,再抬眼时,已只剩故作镇定的温柔:“师父,我喂您喝药吧,刚温过的,不烫。”
她端起药碗,银勺在碗中轻轻搅动,褐色的药汁泛起细碎的涟漪。
她低头吹了吹,鬓边的碎发垂落,扫过瓷碗边缘,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琉璃。
“不用,你师父我……”叶云州伸手想接,却被她轻轻避开。
“师父您躺着就好。”林悦兮的声音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她抬眼望他,眼底映着窗外的天光,亮得像揉了碎星:“您还记得试剑比武后吗?我伤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是您每天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我喝药。现在您身体不好,弟子喂您,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是吗?”叶云州愣了愣,随即挠了挠头,心底泛起些暖意,“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倒觉得,仿佛好像一切都还发生在昨天。”
“对悦兮来说,就是昨天。”她望着他,眼神格外认真,像在诉说什么郑重的承诺,“这些事,我永远都记着。”
“这么说来,你好像就那次受伤最重,身为师父,我也只好好照顾过你那么一次。”叶云州的语气里带着点自嘲。
“不,师父。”林悦兮忽然倾身向前,眼眸定定地盯着他,里面盛着化不开的认真,“师父为我做的,远不止这些。我拼命变强,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好好照顾师父,能护着师父。”
叶云州望着她眼底的执拗,像望见了当年那个攥着剑、不肯认输的小姑娘,心里忽然感动得一塌糊涂。他终究没再拒绝,任由她将银勺递到唇边。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可心底却莫名泛起些暖意——这孩子,当年那个需要他护在身后的小姑娘,终究是长大了。
喂完药,林悦兮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下,替他掖好被角,指尖轻轻拂过他鬓角的白发。那发丝柔软,像落了层霜,她的动作轻得怕碰碎了什么,声音放得极软:“师父您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会舒服些了,一定会好起来的。”
“别担心,你师父我暂时还死不了。”叶云州笑着打趣,想让气氛松快些,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故意逗她,“我还没看到你找个可靠的道侣,怎么能走?”
“师父您别乱说!”林悦兮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耳根瞬间红透,像被晚霞染过的云。
她垂眸整理着药碗,指尖轻轻蹭过冰凉的瓷壁,声音细若蚊蚋,却像根羽毛轻轻挠在人心尖:“弟子才不要什么道侣,有师父在,就够了。”
说完,她端着药碗转身,脚步放得极轻,连裙摆扫过地面都只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轻轻带上门时,她还特意顿了顿,确认屋内没有动静,才缓缓退到廊下。
门框合上的瞬间,林悦兮后背猛地抵在青竹柱上,抬手按住胸口。
那里还在发烫,指尖残留着喂药时触到的、师父微凉的体温,连带着方才瞥见的手帕上的嫣红,一起在她心头搅起慌乱。
她深吸一口气,好看的眉尖骤然蹙起,将药碗匆匆放在院中的石桌上,青灰色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轻烟,朝着医堂的方向掠去。
她必须知道真相!
林悦兮的身影刚消失在山道尽头,叶云州的房门便被轻轻敲响,笃笃两声,节奏慢得有些刻意。
“悦兮?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叶云州以为是林悦兮折返,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声音里还带着刚咳过的沙哑。
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走进来的却不是熟悉的青色身影。
那女子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柄狭长的短剑,墨发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落在叶云州身上,像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又像在看一件早已定下归属的物件。
叶云州的眼神骤然一凝,刚要扬起的嘴角瞬间僵住,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下一秒,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杀意,像淬了冰的锋芒,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认得她。
苏凝,周国叶王府的死士,也是…… 曾经 “叶云州” 的剑侍。
从他有记忆起,这个女子就陪在身边,替他练剑,为他挡灾,连吃饭时都会先尝过每一道菜,确保没有毒。
可当年他下定决心离开叶王府,与那个充满算计的家彻底断绝关系时,曾想带她一起走.
他以为他们是一路人,是彼此在冰冷王府里唯一的暖意。
可她拒绝了。
她说:“我是叶王世子的剑侍,不是你的。”
直到那时,叶云州才彻底明白,自己不过是叶王府精心养在身边的 “继承人”,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是父亲准备的。
他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这些年,他躲在玄天剑宗,装作与世无争的闲职长老,以为能就此避开过往的纠缠。
可现在看来,终究还是来了。
叶云州缓缓靠回床头,眼底的杀意渐渐敛去,只剩下一片沉沉的疲惫。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那些他拼命想逃的过往,终究还是寻到了门上来,躲不掉,也避不开,反派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