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个需要踮脚才能够到叶云州肩头的少女,如今已长到能与他平视的高度。青灰色道袍裹着如修竹般窈窕的身姿,眉眼间稚气渐褪,独留一份清澈如初的明亮,像山涧里洗过的月光。
“师父,您老盯着我看什么?” 她歪了歪头,发间的青蓝蝴蝶结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眼底浮起几分疑惑。
叶云州这才回过神。
此时朝天峰的石阶已被月色浸得发白,像铺了层碎银,廊下的灵竹在风里沙沙作响。他望着山路口的方向,忽然开口:“听说青石镇‘仙酿楼’的二十年桂花酿不错,悦兮,替为师买一坛来?”
“师父又要喝酒?” 林悦兮微微蹙起眉,鼻尖轻轻皱了皱,像只警惕的小兽。
叶云州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前几日跟隔壁老刘下棋输了,这是赔他的。”
林悦兮眨了眨眼,眼神里仍带着几分狐疑,却还是点了点头。
她知道刘长老 ,那是整个玄天剑宗里,唯一能跟师父说上几句话的朋友,两人时常凑在一起下棋,输赢倒也寻常。
“师父,您该少喝点酒,多花点心思修炼才是。” 她嘟起嘴,俏脸上明晃晃写着 “抱怨”,“您近来越来越懒了。”
叶云州听得汗颜。
他记得有一次,自己在外喝酒耽搁了归期,第二天回来时竟见林悦兮抱着剑,在房门前站了整整一夜。
晨光洒在她身上,那双眼眸暗得像蒙了雾,却在看见他的瞬间,强撑着亮起微光。
虽然事后,她只轻轻说了句 “师父,回来就好”。
不过自那以后,悦兮就有些抵制他喝酒。
或者说,讨厌他在外面喝酒。
怎么反倒让徒弟操心起自己来了?
叶云州望着少女故作老成的模样,忽然觉得好笑。
或许是带师弟师妹们久了,悦兮倒真磨出了几分 “大师姐” 的责任感。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他举了举手,作势保证。
“那好吧。” 林悦兮眼尾弯了弯,终于松了口。
她提起墙角的空酒坛,转身时发间的青蓝蝴蝶结在月光里划出道浅弧,“师父乖乖在峰顶等着,我去去就回。”
脚步声渐远,叶云州望着那道消失在石阶尽头的青色身影。
夜风卷着桂花香漫过来,他摸了摸怀里藏着的锦布,今晚,他得给这可爱的小徒弟一个惊喜。
半个多时辰后,山路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林悦兮提着沉甸甸的酒坛上来了,道袍下摆沾了些夜露,见着石阶旁的身影,眼睛瞬间亮如星子,小跑着奔过来:“师父!我买了两坛回来。”
叶云州接过酒坛,另一只手从袖中摸出块素色锦布,递过去时故意晃了晃:“来,把这个蒙上。”
“嗯?” 林悦兮眨了眨眼,指尖捏过锦布,“师父要变戏法?”
“闭上眼就知道了。” 叶云州的声音里带着笑,见她乖乖把锦布系在眼上,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可不许偷瞄。”
“才不呢!” 林悦兮抿着嘴笑,声音里透着点被纵容的娇憨。
她已经知道师父是要给她惊喜。
师父,总是喜欢搞这些奇怪的东西。
眼被蒙住后,其他感官便敏锐起来,但一切陷入黑暗,还是会让人本能的不安。
但很快,师父牵起了她的手,手中的温暖打消了一切。
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方才没散尽的桂花香;掌心被他牵着,暖烘烘的,让她忍不住偷偷蜷了蜷手指,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直到脚边传来熟悉的、踩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响,叶云州才停下:“好了,摘了吧。”
锦布滑落的瞬间,林悦兮 “呀” 地轻呼一声。
石桌上,一方桂花糕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细烛的火苗轻轻跳着,把 “悦兮生辰快乐” 四个字映得暖融融的。
周围的银箔碎光像是撒了满地星星,月桂枝在风里轻轻晃,金桂花瓣簌簌落在糕上,香得人心里发软。
“师父…… 这是……” 她睫毛上沾了点月光,颤巍巍的,像落了只白蝶。
“生辰礼。” 叶云州挠了挠头,难得有些不自在,“我家乡的规矩,过生辰要吃这个…… 一个叫蛋糕的东西。青石镇的厨子不会做,就用桂花糕替了。”
他指了指那根蜡烛,语气放软了些,“许个愿吧,吹了蜡烛,说不定就灵了。”
林悦兮眨眨眼,又是许愿。
她闭上眼,双手在胸前轻轻合起。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嘴角悄悄扬起的弧度。
三息后,她睁开眼,对着烛火轻轻一吹,小小的火苗便化作一缕青烟,缠上月桂枝,悠悠地飘向夜空。
“师父猜我许了什么愿?” 她转过身,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着满院的月光。
“竟然都学会让师父主动猜了”叶云州笑着回答,“想早日结金丹?”
“才不是呢!” 林悦兮笑声像风铃,“弟子有信心,自己突破,不会浪费一个愿望。”
“那是……不是想让师父带你去吃烤鱼?”
这丫头,很喜欢吃他做的烤鱼,烤鱼倒是其次的,主要是为了抓住灵鱼。
师徒两人要忙活半天,小时候,这是悦兮最喜欢的活动。
“师父,还把人家当小孩。”林悦兮嘟起脸,粉拳轻锤了一下叶云州的胸口。
“那师父猜不出来了。”叶云州摊手笑道,“悦兮,告诉为师,看看师父能不能帮你实现。”
林悦兮脸上闪过一丝意动,指尖绞着衣角转了半圈,终究还是背过身去。
“还不是时候啦!” 林悦兮指尖轻轻戳了戳桂花糕上的蜡烛,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个…… 不能说的秘密。”
夜风掀起她的发,青蓝蝴蝶结扫过耳尖,带来点痒。她没说出口的愿望,藏在心底最软的地方。
愿有朝一日,师父不只是……师父。
师父是能帮她实现,但不是她想要的方式。
这个愿望,师父明明能帮她实现,却偏不是她想要的方式。她要的从不是刻意的应允,而是某一日,他望向她的眼神里,能漫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叶云州望着她泛红的耳尖,忽然没再追问。
他拿起酒坛往两个青瓷杯里倒了些桂花酿,酒香混着桂花香漫开来:“尝尝?这可是难得的好酒。”
“师父不是不让我喝酒吗?” 她捏着青瓷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沿的凉意透过指尖漫上来。
叶云州笑着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漾出细碎的光:“今天你满十八了,是大人了,可以试试了。”
林悦兮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桂花的甜混着酒香在舌尖漫开,像把整个秋天的暖都含在了嘴里。
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她偷偷抬眼,看见师父正望着月桂枝出神,鬓角的白发被月光染得愈发清透,忽然觉得这画面像幅被岁月浸过的画,想牢牢记在心里。
“师父,” 她轻轻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软软的,“以后每年生辰,我们都这样好不好?”
叶云州转过头,眼里的笑意比酒还醇:“好啊。”
风又起,月桂枝沙沙作响,金桂花瓣落在酒杯里,漾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林悦兮捧着酒杯小口啜饮,觉得这酒里不仅有桂花的甜,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从舌尖一直漫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