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你能跟我合作什么?”达芮尔嗤笑一声,“不,你先告诉我,你想要得到什么?”
“生命精华灵药——我听说罗恩古迹里曾经发现过这东西,所以想从你手上的古卷里得到线索。”我直接了当地说道。
没想到达芮尔闻言,却投来了欲言又止的目光:
“小姑娘……”
“怎么了?”我随即看见达芮尔的视线,从我的头顶扫到脚跟:
“呃……如果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因为自己的外貌而感到焦虑的话……其实是完全正常的。嗯,大姐姐我也是过来人,明白这种心态,毕竟一百多年前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是个小姑娘,所以你完全没必要因此而自卑……你的面貌端正,皮肤很白,五官也很可爱,只要好好吃饭睡觉,长大后就一定能变成难得的美人……所以没必要去喝什么来历不明的药,那些都是炼金师为了赚钱,编出来骗人的……”
为什么?忽然会用这种知心长辈的语气和我说话?简直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小女孩子一样,我顿时感到骨肉发麻,耳朵发红,连忙解释道:
“不,不是的!我才不是什么小姑娘——”
“欸?这么可爱的孩子,如果不是小姑娘的话,岂不是太遗憾了?”
“你理解错了,不是什么小不小姑娘的,我的意思是,不是我本人要用,是我有一个朋友……”
“嗯嗯,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个朋友……”
“真不是我自己,我真有一个……朋友,嗯,他残疾了,然后我听说这种灵药有治疗残疾的功效,想要帮他找到……”看着达芮尔,我抢白一样地说道,终于将事情解释清楚。
“……真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是哪样?”
达芮尔闻言,神情凝固了下来,随后绷着嘴角闪开了眼神。
这算是什么意思,是想蒙混过去吗?看着眼前的半精灵战士,我强行绕到她眼前,随后以近乎哀求般的口气说道。
“就当是帮帮我了——这真的很重要。”
“所以说,那个朋友,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
达芮尔忽然开口问道,听了这话,我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嗯……这个,我想,应该很重要吧……”
毋庸置疑,诺兰对这个世界相当重要,但是对于我呢?对于我和克莉缇娅而言,他也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在那些由我控制身体时,和诺兰相处的浮光掠影里,偶尔做出一些搞怪的挑逗并观察他的反应,无疑让人感到十分有趣;而当克莉缇娅醒来的时候,只是吃饭逛街,起居坐卧,共同生活在小屋里的日常,即使一切的举动都由克莉缇娅作主,我也并不讨厌。
共享着女孩的感受,借由女孩的眼睛的眼睛窥探而出,时间像是清澈的小河一样向前流去,让人忘记了日月的变化,便让我有些沉湎其中。就好像欣赏文艺作品时,对角色代入极深的观众一样,误以为那些由编剧安排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是自己顺理成章会做出的选择。
“但是,这些感性的判断,就真的能成为理由吗?”我心想着。
没错,我承认,我并不讨厌和诺兰的相处,但那也许只是因为,我对他带着名为“原作主角”的滤镜罢了。就好像人在阅读小说时,就会不自觉地站在叙事者的立场,而忽略客观上的因素,于是越陷越深,一直盲目地信服下去。
仔细想想,如果换成其他我不认识的人,即使在我眼前做出同样的举动,说出同样的话语,我还能从中感受到同等的乐趣吗?是无动于衷?还是会转而厌恶起来?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啊——看起来,你有好好思考这个问题呢?”
达芮尔的声音从旁传来,只听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
“实话实说,有关那卷遗迹古卷的事,我现在的确需要一名信得过的魔法师来协助我,并且我明确告诉你,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带有一定的风险,甚至搞不好会丢掉性命。”
“但是——所谓信得过,就是明白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因此才能心安理得地承担风险。”
“你不是说要和我合作吗?我可提前说好,一旦成为我的合作者,我可不会把你当什么小孩子了,撒娇和哭闹是不允许的,就算是受伤,死掉,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说,好好想想吧——那个人,究竟值不值得你负这样的风险。想好了再来找我。”
说罢,达芮尔摇了摇头,随后推门离去了。
……
半夜里,诺兰是被悉悉索索的动静吵醒的。
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随后感到左臂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什么东西。
这间小屋的格局里,原本只有一张大床,便给了狄雅和克莉缇娅睡,诺兰则在靠门的地方搭了地铺,用布帘隔断,睡觉的时候则放下来——
怎么回事……诺兰心想着,看向左边,却瞧见一个银灰色的,毛茸茸的脑袋躺在一旁。
“缇娅——”诺兰心中一惊,话未出口,随后嘴巴却忽地被捂住。
她的手——好冰——
诺兰眨了眨眼,随后感到,克莉缇娅一面捂住他的嘴巴,翻身而起,接着跨了过来。
重量从右臂转移到了双腿,黑夜里看不清她的脸,却听女孩低声说道:
“不要吵醒狄雅。”
诺兰无声地点了点头,随后感到自己的嘴被松开。
呼——
感觉眼前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诺兰喘了一口气,刚想低声开口,却忽然听见呼啦的一声响动。
蜡烛被点亮了,也没看到克莉缇娅带了什么火种,总之只见丹红色的火苗,骤然在黑夜里跳动而起。
布帘足够厚——因此,不会打扰到熟睡的狄雅。毕竟她挑灯夜战时也是用这种布帘挡光。
在摇曳的昏黄光芒下,诺兰看清了眼前的女孩,她只穿着睡前穿的简便罩衣,此时光着双腿,跪坐在自己身上,拿在右手的蜡烛照亮了精致的侧颜,使得全脸一半像阴,一半像晴。
诺兰张了张嘴,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将先开口的机会交给克莉缇娅。
然而眼前的女孩,却不言不语,只是看着他,绿色的眼睛里,透露出不明的情绪。
滴答。
由于女孩握着蜡烛的缘故,融化的蜡油流经她的手指,接着滴到正下方诺兰的右臂上,
“嘶——”感到灼烫的痛楚,诺兰的眉毛抽了抽,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意识到,不能再这样大眼瞪小眼下去了。
……
我没有想到诺兰会忽然醒来,但我也许期盼着他能醒来。
白日里,达芮尔说的话回荡在脑中,将难题摆在了我的面前:到底该不该为了虚无缥缈的灵药,去冒生命的危险?
如果只是我自己,我当然可以随心所欲,但这条生命不止属于我——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有权将这条生命当作筹码,摆上赌桌。
我需要一个理由,不管是我自己悟出来的,还是诺兰提供给我的,都无所谓。我只需要一个理由,让我坚持或者放弃。
如此心想着,看向身下的少年,想让他给出理由,却不知如何开口。
诺兰的身体忽然抖了抖,我微颦眉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后少年忽然弹起上身来,捏住了我的手,紧接着,他的五根手指,插进了我右手的指缝当中。
“乖,别闹——先松开手,把蜡烛放下。”
诺兰吹气一样的低语,在我耳边响起,随即才意识到,蜡油刚刚不小心滴在了他的身上。
心中刚生起愧疚的情绪,随即却又有一股莫名的羞怒升起,盖过了愧疚。
什么叫做“乖?别闹?”达芮尔也是,诺兰也是,我明明是可靠的大人,却用这种哄小女孩的语气应付我——
“你先松手。”
我皱着眉头说道,随后看见,诺兰的眉头挑了挑:
“不——还是你先松手。”只听他反驳道。
“你先松手。”我固执地说道,随后暗暗使劲起来,想让诺兰松开,然而却没想到,他那边也开始发力。我看见他咬着牙根,露出了某种好胜斗鸡一样的神情。
啊——我明白了,像是类似的事情,我想其实很常见吧?记起前世念书上学的宝贵岁月里,男生之间,常常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上较劲起来,体育运动上的胜负姑且不论,常见的例如掰手腕、握手时暗暗发力看谁先松手、或者比谁憋气时间更长、还有互相指着鼻子,谁先笑谁就输了的玩法。
自从我在小学六年级始,查出了心脏上的疾病后,就再也没有男生能和我这样玩了。我好像变成了昂贵易碎的花瓶,没人敢于随便触碰。因此无论是体育课,还是运动会,哪怕是课间的玩乐,都只能安静地和休憩聊天的女生们坐在一起。
所谓好胜心就是会相互激发的,诺兰那不服输的神情,也让我莫名地激昂了起来,回忆起了前世在得病之前,无忧无虑玩耍斗狠的时光。
属于二人的两只手交握着蜡烛,皆不再言语,开始暗自使劲,烛火晃荡着,一会倾向这边,一会倒向那边,融化的蜡油也顺着滚下,落在指缝间,我们则都咬紧了牙关,好像谁先痛呼出声就输了一样。
蜡烛渐渐变短,就好像比赛的计时器。但是——到底是克莉缇娅比诺兰小了一岁多吧,虽然女孩接受剑术锻炼也有数年,可到底没能蜕变到正式战士的程度,单看臂围就比少年细了一截。
肉体上都是普通人的程度下,男女的力量差距,与年龄发育间的差距,逐渐便显现了出来。我已经感到手腕酸麻,难以支撑起来——
眼看蜡烛变短,火苗即将烧到手上,因为我的手比诺兰靠上的缘故,被火一烫就必输无疑了——
我还想在败北前试图挣扎一次,随即却感到一口气吹到脸上。
是诺兰——他吹灭了蜡烛。
“好了,我认输。”
听见诺兰的声音,我愕然地抬眼看向少年,本想质问他,却发现他咧开嘴,笑出了声来。本来应该是放声大笑的,却又害怕被狄雅听见,因此只能发出一抽一抽的出气声。
笑声同斗志一样,也会相互感染,于是我也忍不住开始发笑:
“咯咯咯——你那是,什么样子?”
“小声点——哈——让狄雅听见就完了。”
“你——你快松手啊,咯咯,我不要你让的……算你赢了——”
“不是——松不开啊……哈哈,怎么回事。”
“啊——手,蜡油凝固了,手黏在一起了,都怪你,这怎么办啊——咯咯……”
“不是你——哈,拿来的蜡烛吗?怎么还能怪我……”
“都怪你,都怪你——赶快想办法啊,总不能一直……黏着吧?不行了,我没力气了。”
“哎?你怎么爬下来了?别啊,你使点力气……蜡油很脆的——”
我感到小腹因用力忍耐而发痛,因此不由得弯下腰来,被蜡黏住的右手抵着少年的右手,脑袋向前靠在他的胸口以作支撑。估计诺兰也是差不多的状态,只是一面抽气忍笑,一面不顾仪态般地,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