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到了来年二月,就要去参加预备骑士学院的考试了,可每天诺兰醒来时,狄雅却迟迟不起,他对此劝说过许多次,可却始终未见成效。
当然,这倒不是说狄雅荒废了功课,而是说她宁肯每天晚上挑灯夜战,也不愿每日早起用功。时间一久,诺兰也只好顺其自然,多费些灯油就多费些灯油吧。
而另一位呢?那位名为克莉缇娅,来历和举止都相当神秘的少女,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如今已像是家人般熟稔起来。
经过诺兰的观察,少女在晨间往往有两种状态。
要么就是前一晚作为指导功课的老师,陪着狄雅熬过夜后,却依然能在天明时早早起来,然后半睁半闭着困意朦胧的双眼,靠在床上发呆。
要么则是起得比他还早,醒来时已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一张“我出去了”的字条,往往快到上午时才会回来。
诺兰走上前,拉开隔断床铺的帘子,发现被窝里那头银灰色的头发,已然不见踪影,看来今天是后者的情况。
“狄雅,狄雅。”诺兰走到床边,开口呼唤着妹妹。
“哥——怎么了?”
“我要出门去了,给你说一声。”
“啊……是你那个码头上的小工吗?”狄雅迷迷糊糊地说道,“我知道了,我再睡一会……不用每天都和我说的……”
诺兰摇了摇头,又拉下了床边的布帘,就在将要出门前,却听见身后传来狄雅的声音:
“哥……”
“怎么了?”
“别弄太累了……”
说罢,狄雅便又倒头睡了过去。
“别弄太累……怎么可能,呵呵。”
诺兰面上露出苦笑的神色,他轻轻地关好门,随后走下了楼去——
几日里来,已经将这条路走过了许多遍,诺兰轻车熟路地到了港口,看见岸边圆木打成的一排桩子旁边,已早早来了许多做工的人,男人们披着坎肩蹲坐在那里,有面熟的便凑在一起闲声交谈着,而无亲无故的,则只好一个人闭目养神,等待工头前来招揽。
诺兰当然在这里无亲无朋,便一个人站在了一边,却有眼尖而嘴碎的瞧见了少年,挑衅一般喊道:
“残了一条手的小子,你怎得又来了,这都几日了?你看还有哪家要你?”
诺兰只当没有听见,而是抬起头来看向码头边,观望有无靠岸的货船。
“小子,你要知道,这一片里做活的人,不论是长做短做,都得听那几个工头的支使,胖老大说了你做不了,那你就是做不了——你还是别做白日梦,另寻别处去吧。”却听那人不依不饶地说道。
“另寻别处……说的容易——不劳您费心了。”诺兰咂了咂嘴,嘟囔道,这几日里他四处打探了,罗默恩里容易找到短工的地方,也就只有港口码头一片,而像是那类城中的手工作坊,若想找一份学徒的工作,非得签下卖身一样的长契不可。
“唉,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听着旁人的奚落,诺兰却并不搭理,只是默然地揉着左臂。虽说那日里工头告诉他胳膊废了,可回去稍稍歇了口气后,他却又觉得并不打紧,无非是略有些不灵便,使力气要小心罢了。
——心想当时屡屡掉下货物,只是还不熟练的缘故,今天只要好好说清,就一定还能接到活计。
……
诺兰随即发现,自己想的的确有些太理所当然。
不是拖着一只伤手,还能不能做重活的问题——而是他压根没有再试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本以为接活时,只要避开那天的大胖工头就好了,然而港口一整片的工头都互相通了气,他只要稍稍上前,摆出开口的架势,便会被人一股脑地轰走。
说到底——在这里等着接活的人多了去,又有什么理由非他不可呢?毕竟这种力气活,有手有脚的人都能来干。
诺兰望着码头那边,看见满载的货船张开三角形的风帆,随后驶离了港口,今天依然是找不到工作的一天。
“难不成……他说的其实没错,我难道真的已经废了吗?”
诺兰略有些茫然地想着,一面缓缓活动着左臂,感受着它的不协调之处,关节间略一用力或者动弹,便感到好像有铁丝在勾着筋骨一般。
是……自从向着克莉缇娅倾诉过后,心情好了许多,我已经逐渐承认了,自己没有天赋的事实,成为不了辉耀骑士,大概会相当平凡地度过一生吧,可是胳膊废掉是什么意思?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连一般健全人的生活都无法达成吗?
港口里外人头熙熙攘攘,渔夫们架着小渔船扬帆出海、水手和力工们挥汗如雨地接卸着大包、商人拉着驴马往来,在码头的市集挑选着刚刚下船,来自航线各地的新鲜货物……所有人都在匆匆忙忙地为生活奔波,像是明确地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可是,那我又该去哪里呢——诺兰咬了咬牙,转过身去,打算离开港口,再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咦——怎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诺兰回过头去,于是看见了一名身穿黑色丝绸长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他手里提着一个皮箱,银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起,诧异地看了过来。
“啊——是您啊?真巧。”诺兰愣了愣,心中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到这个老人。
……
“旗鱼酒馆,旗鱼酒馆……这谁找得见啊?”
那天达芮尔离开后,只留下了旗鱼酒馆这个名字,说是位置在港口区,可谁知道它到底在港口区的哪里?
当然,一开始我只是以为,只是稍微要多花一些时间寻找的程度,可是当我从凌晨开始找起,一直找到天明时分,街上从寂寥无人变到往来络绎,却依旧却未能找见所谓旗鱼酒馆的踪迹。
“该不会……这个旗鱼酒馆,其实是什么秘密组织的代称吗?还是说,其实是什么谜语?暗号?亦或者需要通过什么暗道才能抵达?达芮尔是成名游侠,为人正直,不太可能随便瞎编来哄我。”
我站在街边的阴影中,凝视着眼前街市上喧闹的光景,心中却回顾起了当日里,那位半精灵战士言行上的种种细节。
真的没可能吗?
思来想去,却没有分毫头绪。
“算了,还是问问别人,看看有没有线索吧……”我心想着,随后看准了一位拉着拖车,正在沿街叫卖的水果小贩,一闪身上前拦住了他:
“这位大哥……跟你打听个事儿呗~”
“唉哟——哪冒出来的?吓死我了!”
那个面善的中年男人猛地停住,随后看见了眼前银灰色头发的少女:
“小姑娘,你瞎喊什么呢?大哥是你能叫的吗?太没有礼貌了!叫大叔。”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样,我闻言心想着,却忽然意识到,事到如今,当我控制着身体独自活动时,却还是时常忘记,自己在外人眼里也只不过是一介小姑娘罢了。但那又能怎么办呢?我没办法时刻都提醒自己,要装出那种合乎少女印象的行为举止来。
但眼下还是有必要装一装的,于是我挤出一个克莉缇娅本人绝对不会做出的,甜到刻意的笑容,亡羊补牢一般说道:
“因为——大叔你,看起来很年轻嘛,所以我才不小心叫错的。”
我想世上没人能无视这样的恭维,眼前中年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情,像是害了臊一般: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我什么样子自己能不知道?所以——你有什么事,是找不见父母了?”
“大叔,是我有事情想打听啦。”我见已然说动对方,于是开口,循循善诱地问道:
“您知道这港口附近,有什么和‘旗鱼’有关的地方吗?”
“旗鱼?是那种背鳍很大的鱼吗?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问旗鱼酒馆?”
我没想到如此轻易地就能问出这个名字,于是急忙点了点头,却见那男人往前一指,说道:
“喏,不就在那。”
我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随后瞧见一家街边平平无奇的酒馆,当我四处寻觅旗鱼酒馆时,那家酒馆曾在眼中经过了无数次,我确信没有看漏过有关它的任何一点要素。
“招牌上写的不是……奥比利比维尔洛斯酒馆吗?”
“奥比……什么来着?你是说那个南方佬的名字吗?小姑娘,真亏你能念出那么一长串字母,反正附近的人都叫它旗鱼酒馆,因为那个南方佬拿自己的名字当招牌,可是太难念了。”
“这和旗鱼有什么关系?”我一时间愣住了,有一种荒诞的感觉隐约在我脑海中酝酿。
“哦——因为酒馆里面有一条巨大的旗鱼标本,那个南方佬以前是跑船的,他说在人生的最后一次航行中网到了那条大鱼,所以摆在酒馆里,一看到就能回忆起他波澜壮阔的青年时期……小姑娘你问这个干嘛?”
“啊——这么个旗鱼酒馆啊?”我勉强笑了笑,告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告别了眼前大叔,转身向着那个什么奥比利比……总之就是达芮尔口中的旗鱼酒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