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避开正门和任何需要正式记录的通道。)
她快速思索着,脑海中闪过王城周边的布局。有了!她想起在学院区与旧城区交界处,有一段因早年城墙改造而留下的、几乎被遗忘的视觉死角,那里的魔法监测法阵年久失修,且巡逻队换岗时会有短暂的间隔。
“跟我来。”尼诺下定决心,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日里那略带慵懒的腔调,但脚步却放得很轻。她领着秋,并非走大道,而是借助建筑阴影和庭院回廊,巧妙地避开主要哨点和巡逻路线,如同进行一场无声的潜行。只有在学院范围内,她才偶尔动用微弱的权限干扰某个不起眼的监测光点,动作快而隐蔽。
“在王城内,最好别太引人注目,”她低声对秋解释,更像是在为自己的谨慎做注脚,“免得被某些讨厌的家伙看到,平添麻烦。”
直到他们有惊无险地穿过那道无形的“界限”,真正踏足城外被星光笼罩的平原,尼诺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肩膀微微放松下来。清凉的夜风带着青草和自由的气息吹拂而来,远离了城墙的压抑和潜在的视线,她感觉自在了不少。在这里,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注意影响的“贤者”,只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法师。
“那么,具体想去哪里?”尼诺转过身,看向秋,声音也显得轻松了些。
“去高处。”秋的回答依旧简洁。
尼诺目光扫过辽阔的平原,最后落在一处地势颇高的崖壁上:“那边视野不错。”
她嘴角微扬,似乎找回了些许自信。只见她优雅地抬起手,甚至没有吟唱复杂的咒文,周围的风之精灵便欢快地汇聚而来,浓郁而温顺的玛娜波动以其为中心荡漾开来——这在城外并无顾忌。清风托起两人,平稳而迅速地将他们送上了崖顶,整个过程流畅而轻松,与之前在城内的小心翼翼判若两人。
崖顶的风更大,视野极其开阔。璀璨的星河仿佛触手可及,脚下是无边无际的、沉入睡梦的黑暗平原,远处王都的灯火如同散落的金色宝石。
“现在,让我看看你所谓的‘真实’。”尼诺站稳身形,语气带着研究者特有的专注和期待,之前的顾虑似乎已被夜风吹散。
秋没有多言。他颈部项圈的蓝光变得清晰稳定起来。同样没有咒文,没有魔力波动,但尼诺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一种奇异的、非魔法的能量场以秋为中心扩散开来。
下一刻,尼诺的视觉被颠覆了。
透过秋所展示的“视角”,她看到的不再是静谧的夜景。无处不在的以太之流显现出来,但它们浑浊不堪,无数细微如尘、却又扭曲蠕动的黑色杂质掺杂其中,随着以太的流动而翻滚、蔓延,渗透进每一寸空气,每一片土壤,每一株草木。这污染并非源自某一点,而是均匀地、古老地弥漫在整个世界的基础之中,仿佛与世界本身同寿,是它与生俱来的、腐朽的另一面。
“这……!”尼诺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踉跄着后退半步。她的脸色在星光下惨白如纸,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
这景象太过冲击,太过违背她一生的认知。震惊过后,一股强烈的怀疑涌上心头。
“……幻术?”她声音颤抖地盯着秋,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这是某种……极高明的幻术魔法,对不对?你想用这种方式误导我?”她宁愿相信这是欺骗,也无法接受世界从根基处就是“病态”的。
秋收回手,景象消失,世界恢复“正常”。他转头看向尼诺,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被质疑的恼怒,反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情绪。
“你的疑心病,还挺重。”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但我现在的确无法向你证明,你所见的‘污染’,与‘魔瘾症’乃至更多未被察觉的衰亡之间存在直接的、可视的因果关联。”
他望向远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夜幕,落在了某个未知的焦点。
“证据,需要等待。” “等待学园长从司地门遗迹归来。” “等待他带回来的那样‘东西’——” 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冷冽的确定性, “——那件或许能加速这个世界走向它既定的、腐朽末路的‘潘多拉魔盒’被开启之时。”
“届时,一切自会见证。”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压在了尼诺的心上。那不是辩解,而是一个冰冷的预言。
尼诺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境地。那幅世界根基腐朽的图景太过骇人,她本能地怀疑这是否是某种未知的幻术系统。但秋那冷淡的态度和“等待见证”的言论,又让她无法轻易否定。
星光依旧璀璨,但尼诺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寒意并非来自夜风,而是源于那可能存在的、笼罩整个世界的古老阴影,以及随之而来的、令人窒息的无力和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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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崖顶,尼诺本以为该返回了,却见秋的目光投向了平原更深处两个模糊的轮廓。
“下一处,维尔古城遗迹。”秋的声音不容置疑,已然率先向那个方向走去。
尼诺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上。好在离开了王城范围,她不必再束手束脚。她再次调动风之精灵,清风环绕两人,不仅加快了赶路速度,更巧妙地拂去了他们留下的痕迹,并提前感知前方大范围内生命的气息,让他们能提前避开那些在夜间游荡的、威胁不大的小股魔物和寻常哥布林。作为精灵宠儿,在荒野中隐匿行踪、规避危险是她的本能。
维尔古城早已彻底荒废,只剩下断壁残垣沉默地矗立在月光下,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死寂。破碎的巨石上爬满了藤蔓,街道被风沙和枯草掩埋。只有几只眼神呆滞的哥布林在废墟间徘徊,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只夜行掘地鼠窸窣的声响。
秋行走在破碎的街道上,脚步无声。他脖颈上的项圈持续散发着柔和的蓝色光晕,比之前更加稳定,仿佛在进行着持续不断的扫描和记录。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石柱底座、残存的城墙结构以及干涸的喷泉广场,似乎在寻找某种特定的建筑范式或能量残留的痕迹,而非关注历史本身。尼诺跟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非魔法的能量场始终维持着,却完全无法理解他到底在做什么。
离开死寂的古城,秋又转向了另一处的英雄碑林。
这里比古城更加空旷寂寥。无数或高大、或矮小的石碑如同沉默的士兵,林立在荒芜的土地上。许多石碑已经风化严重,上面的名字和事迹早已模糊不清,甚至断裂倒塌,被荒草淹没。这里没有魔物盘踞,只有最卑微的草精在石碑间跳跃,以及永恒的风吹过石隙发出的呜咽声,仿佛远古英灵的低语。
秋漫步在碑林之中,项圈的蓝光依旧稳定闪烁。他的手指偶尔会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粗糙的石碑表面,尤其是那些铭文完全磨灭、或者雕刻着某种古老统一制式纹样的石碑。他似乎在比对、验证着什么,黑眸中没有任何对英雄的敬仰或对历史的感慨,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观察与数据收集。
尼诺沉默地跟随着,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她完全看不懂秋的行为。这两个地方在王国历史记载中并无太多特殊关联,一个是废弃的古都,一个是纪念历代牺牲者的场所。他到底在寻找什么?那闪烁的项圈又代表了什么?
时间在寂静而诡异的调查中流逝。当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深邃的夜空褪色为灰蓝,遥远的地平线上隐约透出第一缕金红色的曙光时,尼诺感到了深深的疲惫。并非完全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持续紧张和无所适从。
“喂,天快亮了。”她停下脚步,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我必须在天亮前回去,不能再耽搁了。你也该回去了吧?”她看向秋,语气坚决。
秋停下了脚步。他项圈的蓝光渐渐减弱,最终恢复正常。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被晨曦逐渐染上轮廓的碑林,又看了看远处维尔古城的剪影,黑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失望。
(这种方式,果然无法直接捕获到关于“源头”或“特异性变异”的关键数据。这些表面的、共性的历史沉积,并非所需的“钥匙”。)
他收回目光,看向尼诺,点了点头:“回去吧。”
归程变得沉默。尼诺依旧操纵着风流辅助赶路并规避早起觅食的魔物,但两人之间再无任何交流。尼诺沉浸在对自己所见所闻的混乱思绪中,而秋则恢复了一贯的沉寂,仿佛夜间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当他们再次通过那条隐蔽的路径悄无声息地返回学院区内时,天光已然微亮。学院内开始响起早起学员的零星脚步声和远处训练场的热身声响。
“就到这里。”尼诺在一条无人的回廊里停下,语气恢复了贤者的疏离感,但眼底的疲惫无法掩饰,“记住你说过的话。在学园长回来之前,安分一点。”
秋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朝着宿舍区的方向走去,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与建筑的阴影之中。
尼诺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一夜的奔波与那颠覆性的“真实”景象在她脑中反复回放,带来的是更深的迷茫和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