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行乎星辰日月而眺,能阳也,下纶穷深渊之渊而不沫,能阴也。
上则风雨奉之,下纶则有天神护之。游乎深渊,则鱼蛟先后之,水流之物莫不随从,陵处,则雷神养之,风雨避乡,鸟兽弗乾。
所谓德大可参日月,莫不如是。
传说龙生九子,其次子名曰睚眦,豹首龙身,性刚烈,好勇擅斗,嗜杀善战,常镂刻于刀环、剑柄吞口,以示威仪。
虽秉性暴烈,然其身为真龙血脉,本相仍具无上神威,金鳞耀目,玉爪擎空,行则有祥云相伴,怒则雷霆为之喝彩。
而莫停杯口中呼唤的“睚眦”,正是那位上古时期的真龙苗裔。
“睚眦。”莫停杯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呼啸的阴风,清晰地传入裂谷最深处,“出来。”
裂谷深处的风声仿佛停滞了一瞬。
死寂。比喧嚣更令人不安的死寂笼罩四野。仿佛整个世界的恶意都在这一刻收缩、沉淀,汇聚于谷底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然后——
轰!!!
如同沉睡了万古的火山骤然喷发,实质般的暴戾气息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血腥煞气,自裂谷最深处冲天而起!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震颤,无数碎石如同失重般浮空而起,又在下一刻被无形的力量碾为齑粉。
一双巨大的、猩红如血月的眼瞳,在浓郁的黑暗中豁然睁开。
那瞳孔是竖立的,冰冷、残忍,充斥着最原始的杀戮欲望,却又在最深处,潜藏着一丝被怨毒浸润了悠久岁月依旧莹莹有光的……高贵。
“虫豸!”
低沉的咆哮声仿佛不是在空气中传播,而是直接碾压着在神魂,像是无数把生锈的钝刀在颅内刮擦。
声音里蕴含的怨念几乎凝成实质,足以让心志不坚者瞬间疯狂。
“安敢辱我?!”
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些许,显露出那庞然巨物的真容。
那是怎样一副矛盾却又诡异融洽的可怖形貌!
源自血脉深处的、属于上古龙神的浩瀚威严,古老、尊贵、强大,让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而九幽魔气则赋予它极致的污秽、死寂与疯狂,则让人即便是接近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勇气。
这两种本该水火不容的气息,却灾难性地融合在了一起,塑造了一尊从神话纪元走出的、彻底堕落的黑暗神祇。
它大致保持着古老传说中那副龙首豺身的形态,然而,即便是上古时代之人复生,也断然难以相信这样一头可怖的邪兽会是那位高贵的真龙之子。
头颅依旧能看出龙族的威严轮廓,峥嵘头角断裂处处,沾染着永不干涸的暗沉血污。
覆盖全身的不再是辉煌的金鳞,而是一种仿佛在污血与魔火中反复淬炼过的暗沉铁甲,每一片鳞甲都厚重如盾,边缘锋利如神兵,闪烁着金属寒光和蠕动的不祥血纹。
它的脊背上,狰狞的骨刺狰狞突起,如同无数柄倒插的绝望之剑,刺尖缭绕着如有实质的漆黑魔气,那魔气翻滚间,隐约幻化出无数痛苦哀嚎的面孔。
四只利爪深深抓入大地,指尖锐利无匹,轻易便撕裂了被加固无数次的禁制岩层。
爪臂上缠绕着暗红色的煞气锁链,那并非实体,而是由最精纯的怨念与九幽魔气凝结而成,不断散发出令人神魂冻结的气息。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全身上下明明尽是血液干涸的巨大伤口,甚至在心口逆鳞附近都有一道几乎贯穿了前胸后背的透明窟窿,可它却依旧混若未觉,依旧行动如常。
这便是孽兽睚眦。
一个可悲可恨的、无法死去的旧日尸骸。
可又有多少人还记得,最初,它并非如此。
它曾是镇守九幽之眼的神圣存在,秉性虽刚烈好斗,却亦是秩序的一环。
直到那缕先天魔气泄露,它为阻大劫,毅然以身封印,却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那源自世界原暗的污秽。
魔气蚀魂销骨,最终它赢了,也输了。
它确实阻止了魔气顷刻间污染天地,延缓了那位覆灭了一个时代的可怖魔主的出世。
可谁都没想到,在那位九幽之主被消灭的千年后,它复苏了。
然而,醒过来的却已经不再是那位舍身镇魔的真龙子了。
它的神智被魔念吞噬,剩下的只有被无限放大的本性,有怨必偿的执拗被扭曲成了暴虐与残忍。
它开始无差别地屠戮生灵,吞噬魂灵,污染地脉,所过之处,沃野化为死域,城池沦为鬼蜮。
它的恨意不再需要理由,它的存在本身就成了灾祸的代名词。
而三一剑宗,山门恰在其肆虐的核心区域,首当其冲。
最初的冲突只是被动防御。
三一剑宗感念真龙之子的崇高,不愿下杀手,只是守护山门与周边生灵,并尝试唤醒真龙子的意志。
但很快,三一剑宗便发现,这头堕落的龙子,已将宗门标记为了仇恨的焦点。
或许是因为宗门修士的奋力抵抗伤了它的骄傲,或许是因为宗门地下那条浩瀚灵脉对它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又或许,仅仅是它那被魔气扭曲的思维里,需要找一个足够分量的目标来倾泻那无穷无尽的怨毒。
仇恨的螺旋从那一刻起开始加速。
第七代宗主,率宗门精锐布“九霄斩龙阵”,重创睚眦,却自身道基尽毁,麾下长老弟子死伤殆尽,宗门传承几乎断层,而那一战,睚眦的龙角彻底被击碎;
第十三代剑子,惊才绝艳,自创“寂灭剑意”,孤身追杀睚眦三万里,最终与之同陷于幽冥裂隙,剑折人亡,亦将睚眦洞穿,留下了至今未能完全愈合的伤口,龙血洒落之处,千年寸草不生;
第二十五代守山长老,在睚眦一次疯狂的袭山中,为护持弟子撤退,燃烧神魂激活上古禁制,以身化碑,将睚眦暂时封于山门之外三日,最终神魂俱灭,而睚眦亦被禁制反噬,瘸了一足。
血债累累,世代叠加。
渐渐地,宗门不再以“睚眦”“真龙子”称呼这位被九幽魔气彻底侵蚀的上古遗民,而是称其为——“孽兽”。
每一代三一剑宗的掌门与强者,都将“镇孽兽”视为最高使命之一。
他们在这裂谷周围布下无数禁制,一代代加固,如同编织一个巨大的牢笼。
而这头孽兽,则无数次地冲击这些禁制,每一次冲击,都意味着三一剑宗子弟的鲜血与牺牲。
它记住了每一个伤过它的人的气息,记住了这个宗门带给它的痛苦与阻碍。
这份仇恨,在魔气的滋养下,早已发酵成了比九幽更深沉的东西。
而对三一剑宗而言,孽兽绝不仅仅是一头强大的凶兽,它是悬在宗门头顶的利剑,是历代先辈血泪所系的耻辱与责任,是一个必须被终结的、流淌着的噩梦。
莫停杯的师尊,那位带他从血与火的炼狱之中重返人间的人,同样死在镇压孽兽暴动中。
此刻,莫停杯站在这个世代恩怨汇聚的风暴眼上。
他此行,正是为了终结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