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域深处,黑色的大地无时无刻不在缓慢变化着,也许是一块岩石,也许是一座洞穴,也许是一片沼泽,这里的每一个生物,都必须适应黑域本身变幻莫测的肌体与脾气。

起伏的山地以非自然的方式融合着四周的地貌:一座座沉陷的城市废墟,和山脉、沼泽、森林混合在一起,交错,扭曲,挤压,如同被什么神秘力量硬生生地拉扯进了大地之中,肢解成灰。

这片广袤的、面积几乎和外界的帝国版图相当的黑暗沉沦之地,在百年前还被光明笼罩着,曾被称作北伊斯马克大盆地。

如今,这里早已没有了教堂的钟声,没有了高耸的城墙高塔,也没有了纵横交错的农田屋舍,曾经充满生机的光明大地,正在被黑暗慢慢消化。

……

半露半埋的城市废墟,就坐落在一片地形崎岖的山头上,树木从岩体中露出一半的枝干,残存的城墙被无数巨大的、蛀虫般的虬根里外穿透、纠缠融合,越发像是一座孕育深渊巨魔的巢穴。

小小痴愚之母现在就躺在一片残破的、没有屋顶的教堂废墟里,在锈色的月光下,慢悠悠地撕扯着猎物,送入口器细嚼慢咽,暗红色的血污沾染了她每一条触腕的前半部。

阿迪娜还在进食,为蜕皮积蓄营养,不过随着蜕皮期的临近,她也变得越发慵懒,越来越不想动了。

一条长达十几米、失去脑袋的五阶幼年体蓝鳞巨蟒,盘在阿迪达的身边,水桶粗的蟒身表面呈线形分布着有规则的六边形幽蓝色鳞片。

更厉害、也更可口的八阶蓝鳞蟒王,现在能否打得过,小小痴愚之母还没尝试过,但她也没兴趣寻找——现在,阿迪娜对长条形的黑域生物有了一些心理阴影,罪魁祸首就是那头曾让她受伤的幽腐虫王。

废墟之外,又传来了人们的大呼小叫,然后整片山头都出现了地震般的震颤,无数的废墟瓦砾、泥土、岩石在瓦解崩落,也惊醒了还在消化中的小小痴愚之母。

他们又来送食物了?哎,我还没吃完呢……

阿迪达睁开了头囊上方的那颗红色眼球,扬起一根触腕,又感应到了蓝鳞巨蟒熟悉的暴虐气息,以及几个弱小的人类兴奋与恐惧交织呼喊。

小小痴愚之母慢慢撑起了巨大的身躯,从阴暗的废墟中冉冉起立,十几根粗壮的触腕朝四周探出,如深渊的王者苏醒。

一条无限接近七阶的成年体蓝鳞巨蟒,正在愤怒地寻找敲碎它宝贵蟒蛇卵的罪犯,一头就撞进了小小痴愚之母的休憩之地。

面对眼前张牙舞爪的肉山,蓝鳞巨蟒很愕然,为什么这里会潜伏着一头恐怖的黑域恶魔王者,而且还是自然系的死敌,混沌系的痴愚之母。

出于本能,蓝鳞巨蟒发出了震慑般的低沉警告,一双苍白的蟒眼迅速变得通红,体表的无数幽蓝色鳞片,也一片片亮了起来,十分华丽。

可是,任何不怀好意的情绪,且敢于直视痴愚之母,都会遭受强大的混沌诅咒反噬。蓝鳞巨蟒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表皮瘤化畸变,甚至连它的一颗眼球,都开始自发塌陷,挤压。

长长的触腕如闪电般探出,蓝鳞巨蟒被缠住了,同时它的身体也本能地缠绕在痴愚之母的触腕上。蓝鳞巨蟒后悔了,它只有一个身躯,但痴愚之母却不同,每根触腕都比自己更强壮。

硕大的蟒头被粗大的触腕活生生碾碎了,残留着神经反应的蟒身还在做着无谓的抵抗,体表的鳞片在疯狂的挣扎摩擦中剥落。鳞片的光芒渐渐暗淡,无头的巨蟒最后蜷缩在小小痴愚之母的某根触腕上,不再动弹。

“伟大的、尊贵的光,它还符合您的胃口吧?”教堂废墟外的山路上,稀疏的草叶荧光中,出现了一个瘦弱的白袍人影,手里杵着拐杖,正慢慢走进。

阿迪娜认识他,一个的老年体人类,有着奇怪的力量之渊波动,不纯净,但很沉重。

和遭遇到的其他人类不同,这个奇怪的老人很喜欢陪自己说话,就像卡瑞一样,而且永远都用白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谢谢……满意……”小小痴愚之母的气腔里,发出了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和以前那种古怪的强调和节奏不同,已经更接近人类的语音特征,就是听起来依然吓人。

“赞美苏拉,尊贵的光,您掌握词汇的速度真令人惊叹。”白袍老人一喜,直接盘腿坐到了如山一样的小小痴愚之母身下,没有丝毫畏惧。

“苏拉,神……喜欢……”

阿迪娜很高兴,因为她又听到了可以直指自己心灵的名字。虽然没有和卡瑞那样产生灵魂共鸣,但眼前的老人,显然对自己有着让人舒适的态度。

白袍老人也很高兴,这头幼年期的痴愚之母,也是他从未遇见过的。除了寻常印象里的胆小、温顺、愚笨外,还蕴含着难以理解的灵性,似乎剥离掉那层恐怖的巨大外衣,更像是一个和母亲走失的小女孩。

“你也在找光……神泪……绿洲?”

阿迪娜注视着白袍老人微笑的双眼,扬起了一条触腕,开始在夜空中打探感应。它对月华蒲公英的种子极为敏感,十几公里外,就能嗅到单独一颗荧光精灵的存在。

在阿迪娜的印象里,这些奇怪的人类,经常牺牲自己引来食物,就是为了寻找发光的地方,他们称为神泪绿洲。

“呵呵,神泪绿洲,也可以叫光之地。”白袍老人笑出了声,又微微摇头,“其实,你才是光,只要有你在,我们就不怕找不到光明。”

“我要……走了……”阿迪娜收回了自己的触腕,展开了身躯下方如裙边的触腕,硕大的头囊上,三颗红宝石般的眼睛,在眼囊里眨巴着,“阿迪娜……要等……卡瑞……朋友。”

白袍老人也站了起来,捂胸低头,态度十分虔诚:“尊贵的光,祝您一路顺利。”

震颤的尘土,崩解倒塌的废墟,小小痴愚之母庞大的身躯拔地而起,朝着北方地平线的巨月缓缓爬去,白袍老人的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淡淡的笑容。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名黑袍的红发女子出现在白袍老人的身后,微微低头:“大长老,这次收集到了十几片成熟的巨蟒鳞,六阶的一片,其他的都是两三阶的。”

“嗯,侍奉好尊贵的光,就能得到如此多的收获,都是苏拉的恩赐。”白袍老人回过身,笑看着面前的黑袍红发女子,“菲奥娜,你的表情,说明你还有许多困惑。”

菲奥娜轻轻点头,目光投向小小痴愚之母远去的方向:“大长老,那只是一头幼年期的痴愚之母,为什么要叫它尊贵的光?”

“呵呵,它很特别,不,痴愚之母只是祂的外表,我能感受得到,祂与众不同……祂可能会成为这个黑暗世界的神,只是还不够完美……”

白袍老人嘴里的第三人称变化,让黑发女子的瞳孔一缩,赶紧跪了下来,朝着地平线上巨月匍匐跪拜。

“菲奥娜,你应该马上要五阶了吧?”

白袍老人用手里的长杖轻轻敲击黑袍女子的肩膀,语气越发和蔼,“期待你成为七阶的王者,为所有的黑域弃民,找到光明的最终庇护之地……记住,我们才是真正的光明勇士。”

菲奥娜抬起头,犹豫了几秒:“大长老,难道我们不能回到外面的世界生活吗?”

白袍老人没有回答,看着面前跪地不起的黑袍女子,几秒后,慢慢揭开了自己的白色面罩,露出一张皮肉扭曲、无比丑陋的脸。

菲奥娜的身体一颤,赶紧垂头:“对不起,大长老……”

“菲奥娜,我们被他们抛弃了,我们痛苦过,愤恨过,挣扎过……不过,现在我们更应该可怜他们,而不是向往他们。因为,他们才是被苏拉抛弃的人,而我们,已经能在这腐朽的黑暗世界里,找到属于我们的光明生活。”

大长老的声音,在逐渐远去,当脚步声消失后,菲奥娜这才站起身,深呼出一口气。

张望四周,几十名黑衣的男女,都在努力切割蓝鳞巨蟒厚实的蟒皮——蓝鳞巨蟒,是少数可以食用的黑域生物,营养价值和口感都极佳,没有毒副作用,还不易腐坏。

就眼前这两条被痴愚之母放弃的蓝鳞巨蟒,就够部落的所有人吃上一个月了。想到如此之多的战利品带回部落,男女老少那一张张笑脸,菲奥娜的心里就很开心。

一名忙碌的黑衣女子不小心摔了一跤,遮掩头部的面纱掉落,露出了满脸畸变的恶瘤,但是她毫不在意,依然抓紧了手里的利刃,奋力切割蟒皮。

……

……

希望之月的最后一天,完成了所有准备的黑星佣兵团,重新踏上了南下的归途。

再次完成人员招募的黑星佣兵团,不算里奇等三名核心,就超过了二十人,光是大篷车就有八辆之多,同行的还包括十辆重型辎重车组成的运粮队,装着冰莓村采购的一百担燕麦。

一辆大篷车里,卡瑞尔还在迷迷糊糊,她的身边,跪坐着一位深棕色长发的亚女,正用毛巾擦拭着卡瑞尔的脸。

卡瑞尔的黑域之力充盈到了极致,如果有人去看她现在的左手心,会发现那黑亮沥青般的愚者印记,已经开始微微肿胀。

卡瑞尔这几天出现了频繁的噩梦,以及黑域之力失控带来的各种身体不适,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她晋升三阶的条件已经成熟。

莉丝永远的离开了,没人能够真正安慰卡瑞尔,也没人真正了解她现在的想法,每天一支稳定药剂,成为黑色短发少女浑浑噩噩中的必需。

长长的车队驶上了斯科格费尔河的石桥,放眼四周,宽敞的河谷平原里,无数的农夫和耕地挽马,还在田地里忙碌。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为即将来临的播种之月,做好准备。

河边的石滩上,几名来自索恩维克城外洗衣坊的亚女,正在卖力洗涤成堆的衣物。这是她们的工作,可以拿到每天两克朗的报酬。

初春的河水依然冰凉刺骨,贝丽将一床厚厚的被单从水里捞出,揉进大木盆,然后将冻泡得发白的双手赶紧送到嘴边,大口呵着热气。

她今天没有去城外修道院免费劳动,以积累虔诚之章所需的日数。她要生存,更想离开索恩维克,不得不在洗衣坊做临工,一克朗一克朗,缓慢积攒着。

“快看,那里有个亚女!”一名同伴在河边抬起了手,包括贝丽在内,亚女们下意识地纷纷抬头,朝着不远的石桥看去。

亚尔娜从车篷探出了半边身子,将木桶里的水倾倒出去,然后不可避免地和河滩边的几道目光碰到了一起。

她们和自己一样,都有着一双幽绿色的眼睛……亚尔娜嘴角挤出一丝善意的微笑,然后微微低头,重新缩回了车篷。

骑在马上的埃纳尔侧过头,阴冷的视线如刀子一样,从那些忙碌在河滩边的亚女身上一扫而过。嘲讽,鄙夷,厌恶……也许除了亚尔娜,埃纳尔对其他亚女的态度,和一般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黑发青年斗篷外的提灯人徽章是那么清晰夺目,对亚女们来说,那是连仰望的勇气都难以维持的强大存在。贝丽等人低下头,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默默等候车队远去。

直到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河对面的森林大道之中,贝丽等人这才抬起头,重新开始工作。

“贝丽!”

一个娇俏的身影出现在远方,十分友善地朝着洗衣的亚女们打着招呼,接着提裙踏进了冰冷的河滩,跑到了贝丽身边。

泰妮儿又换了新裙子,淡棕色的长发上甚至还多了一根白色的丝带花结——这不算首饰,却能让泰妮儿看起来更加纯美。

“我今天帮萨里夫人买东西,不过我只能在外面待半天!”泰妮儿帮着贝丽从河水里捞出一张床单,脸上带着一丝疑惑,“贝丽,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贝丽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索卡商会的托克先生昨天找到我,给了一个机会……”

泰妮儿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仔细听着,表情越来越精彩,到最后忍不住喊出了声:“圣主啊,温特霍尔姆?那可是格里姆松德的大城市,听说住了好几万人,比索恩维克还大!”

“嘘!”

贝丽赶紧用手按住了泰妮儿的嘴,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才松了口气:“嗯,那里的衣饰店,现在需要两个女工,负责给城里的大人们提供针织品。我让托克先生看过你的作品,他觉得你的手艺放在温特霍尔姆绝对排得上第一!”

“真的是全月雇工,不是临时的?”泰妮儿很激动,双手死死抓着同伴的胳膊,“托克先生,真的那样评价我吗?”

“嗯,正式雇工,不过只能做到丰收之月,每月薪水一百八十克朗,还有假期!”贝丽露出羡慕的表情,似乎对自己没有被人看上,而深深遗憾,“托克先生向我打听你的情况,看你有没有兴趣去索卡商会做几个月。”

“这个啊……”泰妮儿揉着裙摆,之前的激动慢慢平复下来,有点畏惧,“可是,温特霍尔姆我从来没去过……托克先生我也不认识……”

“放心,托克先生说,如果你愿意去,他也会为我提供一份工作,在鲜花店里扎花,就在衣饰店的隔壁,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温特霍尔姆,然后丰收之月再一起回来!”

贝丽的话,如同香甜的蜂蜜一样,诱得泰妮儿有些心动了。

“那,我们需要和茱莉亚说一下,她应该更了解索卡商会吧?”泰妮儿虽然年龄小,但也不是小孩子了,激动之余,还是保持着起码的冷静。

“不,要保密!不能让茱莉亚知道,她如果核实了这个消息,她会怎么做,你应该清楚!”

贝丽咬着嘴唇,表情有些不悦,大概早就对所谓的索恩维克的亚女领袖有了一些不满,“泰妮儿,在茱莉亚的眼里,你已经衣食无忧了。所以这种机会,她一定会让她的父亲介入进来,然后介绍给其他人!”

似乎觉察到了泰妮儿的表情变化,贝丽又赶紧在额头画着三角圣礼:“圣主宽恕,我对茱莉亚从未有过任何偏见,她一直给我们帮助,但她也有考虑不周到的时候……”

“嗯,我知道了,我再回去想想!”泰妮儿的眼神终于松动,认真点头,“谢谢你,贝丽,愿圣主的关爱多多降临,让你早日拿到虔诚之章!”

泰妮儿走了,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兴高采烈,但从那轻盈的步伐来看,显然心情十分好。望着泰妮儿远去的背影,贝丽的嘴角,出现了一丝诡谲的微笑。

“温特霍尔姆,应该是个更美好的地方,这个丑陋、无聊、贫穷的索恩维克,我已经受够了!”

贝丽弯下腰,将沉重的洗涤物拖出水面,一边用力搅掉水分,一边发出了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清的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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