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沟村出发,到阌乡要花三天。

我们每天都会走一些路,黄昏时吃一次干粮,再喝一些水。

这一路上,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真要说有些特别的事的话,我注意到小羊们互相间的关系好了一些。

一次,舌头睡得鼾声很大,我也在闭目养神,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小羊们趁此机会,偷偷地说了几句话。

琼华[姐姐,你原来不是哑巴呀?]

满穗[是呀,不是哑巴。]

红儿[姐为啥要装哑巴?]

满穗[哑巴做事方便,谁都会对哑巴戒心少一些。]

琼华[可是要被兴爷和良爷发现了怎么办?]

满穗[你们不说,他们便发现不了呀……应该不会说吧?]

琼华[不说的,一定不说的!]

翠儿[姐姐!谢谢昨天把你滴粮分了额一块。]

满穗[没事,你多吃点,好长大。]

满穗[话说,你们为啥都叫我姐姐呀?为什么觉得我比你们大?]

红儿[额也不知道,姐虽然和额一样高,但感觉更像一个大人。]

红儿[而且,叫不出姐的名字,额也只能叫姐啦。]

满穗[喔……我看起来还更像大人啊……]

琼华[对了,姐姐叫什么名字?]

琼华[我知道翠儿叫翠儿,红儿叫红儿,她们也知道我的名字……我们就是不知道姐姐的名字。]

满穗[我的名字是穗,你们叫我穗姐姐就好。]

满穗[不过,千万要记得,不要在兴爷面前同我说话,兴爷若是知道我不是哑巴,会打死我的!]

琼华[明白的。]

满穗压低了声音,却郑重其事地对小羊们嘱咐着。

我眯着眼,偷听着她们说话。

呵。

这小崽子跟其他小羊报的名字,和跟我报的不一样。

我这听到的名字是“满穗”。

而其他小羊那里听到的是“穗”。

她到底叫什么?

不会告诉我的名字,也是骗我的吧?

……

三天来,我一直关注这些小羊,想着关于她们的事。

我会想着她们原本是生在怎样的家庭,大概曾过着怎样的生活。

这样的想象支撑着我这几天的精神状态,也分散了我对饥饿的感知。

这几天我们定了规矩,每天只吃一顿粮。

这么少的粮,对于小羊是不够的,对于我肯定也是不够的。

下午吃了粮,半夜的时候,肚子便会开始咕咕地叫,腹中好像有一潭不平静的水,一直在翻腾。

饿到黎明,可能是饿过了,便不觉得饿了。

而到了正午,烈日当头,原本肚中的那潭水化成了一团火,烧得我口干舌燥,烧得我头晕。

这时的我,仿佛没了三分魂魄,头昏昏的有点难受,脚步也比吃饱了的时候更重一些。

好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

三天后,我们便穿过官道,到了阌乡。

……

舌头说的没错,尹三确实在阌乡有一家客栈。

我们到阌乡后,稍加打听,便找到了位于东城区的那一家客栈。

这间客栈和华州那家非常相似,房屋大小和装潢几乎一致,只有桌椅的摆放会有细微不同。

舌头进了客栈后,便去找里间的小二说话了。

我和小羊们坐在客栈的厅堂内,远远便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

阌乡小二[这位爷,请问您是哪位啊?是三爷的朋友吗?]

舌头[是啊,我们是尹三那边的人,正在替他运货……货是四只小羊,要运到洛阳。]

阌乡小二[哦,三爷的活我知道的!两个月前刚接过一队!]

舌头[接过一队?也是去洛阳的吗?]

阌乡小二[是啊,都是往那送的,而且也是几只小羊。]

舌头[……]

舌头[先不说这个,我们走了几天了,需要在这休息一天,再补充一些补给。]

阌乡小二[明白,您在这休息就行,接三爷的活在这住是不要钱的,若是想买什么东西,我告诉您在哪买。]

舌头[好,我知道了。那,还有一件事想找你打听一下。]

阌乡小二[呃、什么事?]

舌头[李贵是不是在城里啊?他现在在哪?]

阌乡小二[李贵?哦!李爷啊!他今天去东市的一家酒楼了,我等会儿给您指条路。]

舌头[啊不用,我知道哪个酒楼,上次他带我去过。]

……

舌头和店小二差不多聊完了。

他们好像又悄悄说了几句话,之后舌头便从里间走出来到了大厅。

舌头[良,我一会儿去市集买些补给,顺便,去见个朋友。]

我[这城市还能买到粮食?]

舌头[买得到!毕竟是大城,有是有,但是价格听说翻了一番呐,他妈的!]

我[翻一番也得买啊,离洛阳还有挺远的路……]

我[另外,你出去又是买东西又是见朋友,我留这要做什么?]

舌头[你看着这些小羊就好!啊,我刚才跟店小二说了,带你们去澡堂,你可以带小羊们洗洗。]

我[你不先洗了再出门?]

舌头[我?不用!我今天不住这客栈,要找李贵给我安排个地方住,也顺便在那洗了。]

舌头[绮罗粉黛,浑圆妥贴,可比这些小羊们有的看啊!]

我[……]

舌头[嘿嘿,哥知道你不好这一口,不然呐,也带你开开荤呐。]

舌头挤眉弄眼,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着。

他摆出这幅表情后,我才想起来李贵是谁。

李贵我见过一次。

它是阌乡里类似尹三的人,也干人牙子的活。

不过,他常卖的不是小羊,而是女人。

他常把一些偏远地方的良家妇女拐到勾栏,或者把勾栏里的**包装一下,卖到哪家去做丫鬟,一直干的都是这种生意。

他在阌乡有个酒楼,里面全是烟花女子。

舌头去找他,还会去住一晚。

我想,他估计是想和李贵聚聚,顺便寻花问柳一番。

我对这些兴趣不大,确实不如看着小羊们,免得她们跑了。

……

阌乡小二[良爷,水已经烧好了,这边请。]

舌头走了后,小二带我们来到了客栈后堂的澡堂。

这澡堂是混池,还挺大,竟有酒店大堂的三分大小。

澡堂有一个大水池,在正中央。也有一个大木桶,在边上。

水池和木桶旁边摆放着木盆,无论是水池还是木桶里都盛满了刚烧好的水,白乎乎的热气浮于空气中,缓缓漂浮着,像是微缩的云。

小二之后便离开了,只留我和小羊们在澡堂。

我[喂,我给你们把绳子解开,都洗一下澡……]

我[我用那边的水池,你们用木桶。]

我[洗完了后,也顺便在旁边的水渠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一下,晒干了第二天要穿。]

我一边对小羊说着沐浴更衣的相关事宜,一边解开绑在小羊腰上的绳子。

琼华[良爷……有事想问。]

我[什么事?]

琼华[我们要一起洗吗?]

我[对呀,你们都要一起洗。]

琼华[不是……我是说良爷要跟我们一起洗吗?]

我[不一起洗,我在水池里洗,你们在木桶里洗。]

琼华[那是同时洗吗?都在这个澡堂里洗吗?]

我[……]

琼华[良爷……我们要都在这个澡堂里,良爷脱光衣服,我们也脱光衣服……是这样洗吗?]

我[……]

琼华[抱歉……良爷,可能是我多想了。]

琼华[但是……男女授受不亲,爹娘说过,女子的身体只能给丈夫看。]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不过,前几天你们解手的时候,我不也在旁边看着?]

琼华[不一样!有草丛,良爷看不到。]

琼华[而且,爹娘说了,女子满七岁,便不可与男子共浴,这是严规,犯了会嫁不出去的!]

我[……]

我沉默地看着琼华说完,一言不发。

琼华[……]

同时,琼华看我不说话,她也不敢说话了。

她低着头,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害怕,一直不敢看我。

嗯……

她为了自己的想法而据理力争,不想和我在同一浴室沐浴。

我起初时觉得有点突兀,细想也觉得有道理。

我本觉得小羊们都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谈不上“男女授受不亲”。

但似乎在一些人眼中满,七岁的小童便应该有性别之分、男女之别。

其他几只小羊,看着都出身于贫农家庭,对这些繁文缛节不会太上纲上线。

这对于从小家教严格的琼华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我常听闻有良好出身的女子,因为名节受辱而寻死觅活,可能我并不会觉得男女有别有那么重要,但她可能会很在意。

我[……]

我在心里认同了琼华的想法。

但是,我仍然在犹豫要不要直接顺从她的提议。

这些小羊,是人牙子买来或拐来的小羊,她们对我而言,是货品、是商品。

我如果这时候向她妥协,她们之后会不会更蹬鼻子上脸,不服从管教?

若是就这样和她们一起洗了,才能让她们更认清自己身为“货品”的处境吧?

可是,我又不是真正的人牙子,真要做到这一步吗?

……

满穗[要么这样吧——琼华、红儿、翠儿,你们先洗,我和良爷之后洗。]

正当场面僵住时,满穗突然说话了。

啊?

她像是哑巴一样沉寂了很久,却突然说了一句令我震惊的话。

这小崽子在说什么?

翠儿[嗯、满穗姐姐!你怎么说话了!你不能在面前说话滴!]

红儿[穗姐姐……]

琼华[……]

翠儿的关注重点是满穗突然在我面前说话,而红儿和琼华则是一脸错愕、瞪大眼睛看着满穗,不知是在为她突然说话而惊慌,还是为她突然提议要跟我一起洗震惊。

满穗[没事,良爷知道我不是哑巴,不用担心的。]

满穗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满穗[我提议你们先洗、我和良爷后洗,是觉得这样才合适。]

满穗[男女授受不亲,琼儿家教严,不能与良爷一起洗,也不好自己洗,干脆你们三个一起洗吧。]

满穗[可若是这样,难免良爷会有些寂寞,良爷若喜欢让女童陪着洗澡……我可以陪着洗……]

我[……]

满穗看了看众小羊,又看了看我

然后,她流露出为难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委屈。

其他小羊同行的看了看满穗,又看了看我。

然后,她流露出为难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委屈。

其他小羊同情的看了看满穗,又看了看我。

他们的目光剐得我不太舒服,仿佛把我误会成了某种怪异恶劣的人。

我[小崽子,你休要乱说!我几时说过喜欢女童陪着一起洗澡?]

我[我开始提议一起洗,是觉得若是分成两拨人,水冷了又要烧,花时间又费银两,不值当的!]

我[算了,跟你说这么多干嘛……你们洗吧,等你们洗完了,我再单独洗!]

我被这些小崽子看的心烦,一急说了一通话,然后出了门。

满穗[谢谢良爷!]

琼华[啊……谢谢良爷……]

背后传来了小羊们的道谢声。

咚!

我离开了澡堂,转身关上了澡堂的木门。

……

我守在澡堂门外,小羊们在里面洗澡。

虽然隔了一扇木门,但隐约间,还是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翠儿[呀!这水好烫!]

红儿[这确实有点烫!看来得再凉一哈再进了。]

满穗[水池这边不烫呀,我们可以去这里洗!]

琼华[穗儿姐,良爷刚才说了他要在水池洗,我们不能洗吧。]

满穗[嗯?良爷说了吗?]

红儿[嗯,额记得良爷说过!他说他要在水池里洗,要额们在木桶里洗。]

翠儿[额也记得!]

琼华[对,穗儿姐,我们还是不要……哎?穗儿姐你怎么踩到水池里了呀?]

满穗[没事的,我们也来这边洗吧,不用管太多。]

满穗[四个人用木桶太挤了,肯定是要用水池的……等我们洗完后,再帮良爷换新的水就好。]

琼华[哦……那好,穗儿姐会放水池里的水吗?]

满穗我看看……嗯,应是这么弄……呀,怎么直接就放水了!哦……哦,会了会了!]

……

我听着她们讨论要不要用水池的问题。

最后她们在满穗的带领下,似乎还是要用那个水池。

行吧,她们想用就用吧,等会儿能够给我换新的水就行。

……

红儿[呼……水池里的水真舒服……这池子快跟住的房子一样大了。]

翠儿[哎呀,姐,想拉臭臭!]

红儿[你先憋着!拉在这里姐要打你滴!]

翠儿[好——额能憋着!]

翠儿[姐,额想洗头!头痒了好几天了,怕有虱子!]

红儿[你过来,额给你洗。]

翠儿[要把头放到盆里吗?]

红儿[你等一哈,嫑乱动,先往盆里加水。]

翠儿[姐!不要再加了,水进耳朵里咧!]

……

琼华[穗儿姐是哪里人?]

满穗[我?嗯……家里住在洛阳。]

琼华[洛阳?那不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洛阳是什么样的?]

满穗[也没什么,就是一座很大的城镇,有很多人,有吃不完的粮食……琼儿是哪里人?]

琼华[我祖籍杭州,父母都是杭州人。]

满穗[杭州!我知道!那是很美的地方,白娘娘和许宣在西湖相遇,后来被法海镇在了雷峰塔。]

琼华[我也听过白娘娘的故事……不过,其实我对杭州也不了解。]

琼华[我出生后不久,爹爹就从杭州调到了京城,我们一家都在京城住。]

满穗[京城……喔!听说京城的皇宫很漂亮,金黄的琉璃瓦会发光,万岁爷就住在皇宫里……琼儿你见过万岁爷吗?]

琼儿[我没见过,但是爹爹见过。]

满穗[万岁爷,是什么样的?]

琼华[爹爹,说他很年轻,长得像龙,很威风!]

琼华[哦……我虽然没见过万岁爷,但见过袁伯伯,他来过我们家里。]

满穗[袁伯伯?]

琼华[嗯,袁伯伯就是袁督师,穗儿姐不知道吗?]

满穗[不知道,我只知道京城有万岁爷,万岁爷管着天下百姓。]

琼华[红儿和翠也不知道吗?]

红儿[不知道。]

琼华[那不聊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太多袁伯伯的事。]

琼华[只知道他后来犯了错,不仅自己死的很惨,还害惨了我们家……我娘和袁伯伯是远亲,他被罚,我家也被罚了。]

满穗[听说琼华你是被兴爷他们拐来了?]

琼华[嗯……一年前,有官兵带我们家去边关……路上,我被假官兵抱上了一辆车。]

琼华[我的身子被绑住,嘴巴被塞住,乘了很久的车,最后被送到了三爷那里。]

满穗[你没想过要跑?]

琼华[我不敢跑,三爷说我要是逃了被抓住要被打死,还给我看了小孩的骨头……]

琼华[而且……爹娘早就不要我了……他们本来就没想着找我。]

满穗[这是尹三和你说的?]

琼华[……]

满穗[那你别信他,也别怕他!你爹娘一定还想找你的!]

……

我听到了满穗和琼华聊了很多话。

她们似乎聊了些不该聊的。

两人的声音在这之后小了一些,几乎听不见了

她们大概是意识到我可能在澡堂之外听着,在瞒着我讲悄悄话。

嗯……难道这俩小羊想策划逃跑的事?

那可不行。

我[喂!你们别聊太多,要洗快洗!]

我[我再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没洗完我就进来了!]

满穗[良爷!你不能进来!]

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满穗[我们还没洗完,洗完了还要洗衣服,一柱香时间不够。]

满穗[哦,良爷!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我[什么事!?]

满穗[我们等会儿洗的衣服要怎么换衣服?这里没有能换的衣服。]

我听到了澡堂内传来小崽子的声音。

嗯……好像还真是这样。

我只告诉她们要洗衣服,要晒衣服,却没给她们找到换洗的衣服。

这样的话,她们没法去晒衣服,洗完澡后也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

能让她们自己去跟客栈的人要吗?

似乎不可能。

我[等着!我给你们去找几件!]

满穗[谢谢良爷!]

真麻烦。

……

满穗[良爷,你能找到木刷吗?我们想刷刷脚。]

我[刷什么脚?这么多事!]

满穗[走了那么多天,脚脏的难受,不刷之后走不动。]

我[等着!]

真麻烦……

红儿[良爷!翠儿还是憋不住了,能找个尿壶吗?]

我[你胆子还真大,让我去给你们拿尿壶?想找打?]

红儿[呜……良爷,那还是不找了!额不敢再提了!]

满穗[良爷,拜托去找个来吧,一会翠儿拉在水池里,你之后也不好洗……]

我[……]

满穗[求求良爷了,帮帮翠儿吧。]

我[等着!!!]

真麻烦!!!

……

小羊们让我给她们拿了很多东西。

几件衣服、一根木刷、以及尿壶。

我跑了几趟,每一趟都是把这些东西带到澡堂门口,轻轻敲门。

不一会儿,澡堂里便会伸出一只细瘦的胳膊,对我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接过了她们所要的东西。

我[……]

我靠在澡堂的木门外,听着澡堂里不时传来的小羊们的说笑声。

妈的,越想越不对劲。

我明明是帮人牙子押送这些小羊的,她们都是我运的货,然而此时却蹬鼻子上脸了。

刚认识她们的时候,这些小羊一个个都得看我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如今,洗澡是她们先洗,东西还得我帮着拿,把我当杂役使唤!

等一下,这么想的话,我是为什么同意了她们自己洗,而且还让她们先洗,我在门口给她们守门?

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猖狂起来的?

我开始认真的反思。

而回忆到关键的地方,我脑海里浮现了满穗那委屈的神色。

是她。

就是这个小崽子带的头,也是她给我下的套。

刚才,我就是被她这副神态骗到,才一下除了澡堂的。

但事实上,我是不是有点过度反应了?

她们是我运送的货品,我凭啥不能以主人的姿态要她们陪我。

现在,像这样,被她们像是下仆一样使唤太憋屈了。

不能忍!

我[喂!都不许洗了!!!都给我滚出来!!!]

我朝着澡堂门内怒喝一声,猛地一捶木门,震得小羊们的说笑声一瞬间沉寂了下来。

满穗[良爷,再等等!]

我[等个屁,我数十个数,谁不出来,我要按在水里打!]

满穗[马上!马上!]

琼华[啊、良爷莫打!我们这就换衣服!]

红儿[妹子!赶紧穿衣服!]

翠儿[姐,额又想拉臭臭咧!]

红儿[憋!赶紧给额憋住!不许拉!]

……

十个数后,小羊们换上了客栈给的衣服,从澡堂里走了出来。

她们刚洗了澡,看起来清爽干净,身上没有臭味了。

我叫的比较匆忙,小羊们的头发没擦干,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上,睫毛上也还沾着水珠。

她们一边,走一边理顺自己的头发,脚踩在客栈的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客栈的衣服似乎是给成年女性穿的,对她们来说显得有些大,看起来松松垮垮的,不太方便走路。

但反正明天她们就要把衣服还回去,也无所谓了。

……

我把小羊们带上了,楼锁在房间里。

这之后,我想自己去洗澡,再换一下衣服。

但是,在此期间,有件事我必须要干——

我[你!一会儿要跟我一起去洗!]

我拽住了满穗的小臂,想拉她一起走。

这不仅是因为我不放心她单独和其他小羊在一起,怕她惹出什么乱子、或是策划着什么阴谋。

也是因为我怀疑她之前拿捏了我的心理,把我当仆人使唤,想报复她一下。

满穗[良爷,我洗过了。]

我[我马上要洗,你要给我添柴、烧水、换水、洗衣服,做这些肯定要出汗,做完后我们正好再去洗一次。]

满穗[呜……这些事都让我一个人做?良爷也真要我陪你洗?]

我[是啊,都让你一个人做,而且我就是想让你陪着我洗。]

我看着满穗,冷冷一笑,再次确认了我的命令。

满穗[好吧……]

她看我如此坚持,也不再讨饶,低着头,乖乖的被我拽着胳膊走了。

……

——哗啦。

满穗将烧好的热水倒在了木盆中。

她因为力气小,只能拿木盆来盛水,想装满整个水池要跑很多趟,花了不少时间。

给水池换水的时候,她为了防止自己滑倒,会谨慎走着每一步。

给木桶换水的时候,她总要踮起脚尖,才能把木盆里的水倒进去。

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放水、打扫、添柴、加水。

此时,她已经忙得汗流浃背,脸颊通红,终于是快忙完了。

满穗[哈啊……哈啊……良爷,我好累。]

满穗站在浴室里,双眼迷离,好像没了力气。

她的双腿因为累而轻微发抖,身上也是汗。

嗯……我看她这样副样子也不太生她的气了。

虽说,我帮她跑腿拿了不少东西,但她也干了那么久的活,算扯平了。

我[行,就这样吧。]

满穗[那良爷把我关回去吧?]

我[不行,你现在一身汗,还是和我一起再洗一遍吧。]

满穗[啊?良爷真要陪着洗啊?我还以为你只是为了捉弄我随便说说。]

我[我一向说一不二……而且,你若是这样回去,先不说感冒,一身汗臭味,其他小羊大概会嫌弃你。]

满穗[啊?我身上有汗臭味吗?]

我[有。]

其实没有。

我没闻到。

满穗[……]

满穗听了我的话后,算是默许了我的提议。

她走到木门前,双手拽住两边,关上了木门。

然后,她背对着我,手放在客栈那件宽衫的腰带上,手指伸进腰带的结里转了一圈。

腰带解开,她的衣衫也朝两边敞开。

紧接着只听见“哗啦”一声,她像是蜕皮的蛇,衣服先顺着窄小的肩膀滑落下来,再整个掉落下来,最后露出了她整个光溜溜的身子。

我[……]

我在她衣服完全落下来之前还是忍不住别过了目光。

但是,眼角的余光,还是能注意到她那瘦小的身躯。

她的肌肤没有那么白,呈小麦色,隐约透着一些粉色。

她太廋了,皮包着骨,能明显看出脊骨、腿骨和肩胛骨的轮廓。

她因为忙活了很久,身上都是汗。

汗珠在脊骨两侧零星分布着,被澡堂里微弱的光芒照得发亮。

这小崽子唯一看起来有肉的地方,大概就只有在屁股吧。

话说,她上次脱个裙裤,都扭扭捏捏的不想脱。

这次为何能如此自然的一下把衣服全脱了?

这难道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满穗[良爷,我脱完了……我是跟你一起在水池里洗?还是在木桶里洗?]

我[……]

满穗[……]

我[你在木桶里洗吧。]

满穗[好。]

她答应了一声,先是用手试探了一下木桶的水温,然后便踩着小木凳,爬到了木桶里。

我听到哗啦的水声,知道她钻进了木桶里,于是便把目光往她那边挪。

木桶瞬间水漫金山,水像瀑布一样顺着木桶的边缘流淌了下来。

只露出脑袋和肩膀,先是用手理了理头发,将头发梳到耳朵后边,然后将身体转向了我,扑闪着大眼睛。

满穗[呼……好烫好烫。]


满穗[良爷……嗯?良爷刚才没在看我呀。]

她惊讶的发现了我一直没朝她的方向看,便笑盈盈的看着我。

我[看了啊,只是因为没什么好看的,就没盯着看。]

满穗[¿]

满穗[良爷觉得我很瘦吗?]

我[对啊,太瘦了,看起来不太健康的那种瘦。]

满穗[……]

我[喂,我现在也要脱衣服了,你把头也转过去。]

满穗[嘿嘿,良爷不想我看你的身体吗?]

我[是,不想。]

满穗[良爷都说了看过我的身体了,也让我看回来吧……]

满穗[除了爹爹,我还没看过其他男人的螺体……有些好奇呢……]

我[讨打?小小年纪就这么不知耻。]

满穗[啧,明明良爷不知耻,非要让我跟你一起洗。]

我[……]

满穗[好了好了,我说错了!别打我!]

我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地瞪着她,摆出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她终于吓得又背对着我,捂着眼睛,不再说话。

……

我[……]

我快速解下腰带,将衣服脱掉扔到一旁的竹筐里,然后将整个身体都泡在了水池里。

不过,这水池还是太浅,哪怕我盘腿坐下,也仅能让我的下半身隐在水池里,上半身还是要整个露在外面。

这样的话,如果我想洗上半身,只能拿木瓢舀一些水,再浇到身上。

刚好刚才去给小羊拿了木瓢,现在倒也算造福了自己。

满穗[哇,良爷的身子好壮。]

当我伸手去拿木瓢的时候,传来了满穗声音。

她趴在木桶上,好奇地看着我的身体。

我[……]

不知怎的,我又莫名有些不爽。

木桶的位置比水池要高,当我坐在水池里的时候,她是从略高我一点的地方俯视着我。

她双臂放在木桶上,下巴枕在手心里打量我的样子,好像在看小孩子。

满穗[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你在数什么?]

满穗[我在数良爷身上的疤,一条大的,好多条小的,为什么有那么多疤?]

我[都是些刀伤,这些年在山里办事,难免会遇到盗匪或镖师。]

我[我不太会说话,一言不合就和他们打起来……最后他们留了命,我留了疤。]

满穗[良爷杀过很多人吗?]

我[对,杀过。]

满穗[大概多少个?]

我[没数过,几十个吧。]

满穗[……]

我[怎么,怕了?]

满穗[不怕。]

我[少嘴硬。]

……

满穗[良爷,今天兴爷好像不在,他去哪了?]

我[去找女人快活了。]

我[东城有个酒楼,里面都是女人……丰乳肥臀,可比你们这些干瘪的小崽子要好看多了。]

满穗[那良爷为何不去和兴爷一起?]

我[我要是去了,谁看着你们?]

满穗[……]

我[而且,我本来就对那些地方不感兴趣。]

满穗[不感兴趣?难道良爷喜欢男人?]

我[我看你今天是真的想讨打……]

满穗[不想!我不多嘴了……掌嘴、掌嘴!]

我[……]

满穗[……]

满穗[话说……良爷现在还没娶媳妇吗?]

我[我暂不打算娶媳妇。]

满穗[爹娘……没给良爷安排吗?]

我[我爹娘早死了,我自己安排。]

我[娶媳妇要攒钱,也要安定下来……现在钱不够,也无法安定下来,所以不娶媳妇。]

我[我自己都管不好,干嘛再拖着一个人。]

满穗[也是。]

我[……]

满穗[……]

满穗[呃、良爷想要什么样的媳妇?]

我[温柔,贤惠,漂亮。]

满穗[啊?好常见的想法。]

我[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想?]

满穗[我不知道啊……男人该怎么想,我也不知道。]

满穗[但是,我若是嫁人的话,就想嫁给我爹爹那样的人,勤劳本分,长的好看,身体也壮。]

我[这不也是很普通的想法?]

满穗[嘿嘿……也是。]

我[呵……想来可笑,你这小崽子和我在一个澡堂洗澡,身子早被男人看光了,若是别人知道,以后要怎么嫁出去?]

满穗[啊……确实如此。]

满穗[有了!那我以后嫁给良爷吧!]

我[不要。]

满穗[什么不要?]

我[我不要你这样的,哪怕你在大十岁,出落成了大美女,你这性格我也不娶。]

满穗[呜……被良爷嫌弃了。]

满穗故作哭泣的将脸埋在了木桶上,但一看就是在假哭。

她刚才的话,也大概是和我开玩笑,想要调笑我一番。

这小崽子,没一句真话。

……

满穗[良爷,为什么怕吕布啊?]

又泡了一会儿后,满穗突然抬起头问我。

我[嗯?我哪里怕吕布了?]

满穗[上次学影子戏的时候,吕布刚要登场,良爷就吓得不敢看了。]

我[……]

我[我当然不是怕吕布,只是影子戏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满穗[什么事?]

我[天启六年,京城大爆炸……这事你知道吗?]

满穗[不知道。]

我[这都不知道,那你还真是孤陋寡闻。]

满穗[良爷讲讲?]

我[天启六年,也就是大概六年前的时候,京城土地震动,继而一颗巨大的火球飞上了天空,刹那间天昏地暗。]

我[房屋成片成片的倒下,两万多人被炸成粉状。]

我[石块、人体、禽尸像是雨点一样从天空中降下,受惊的象群四处乱跑,踩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天上、地上,都是血。]

满穗[好恐怖……]

我[是啊,很恐怖。]

满穗[不过……良爷,这跟影子戏有什么关系?]

我[爆炸发生的时候,我和我爹正在看影子戏。]

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影子戏的白幕就被炸碎了,我和父亲飞了很远。]

我[之后,我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后,父亲全尸已经没了,只留了一个个手臂,就在我躺着的地方旁边。]

满穗[……]

我平静的看着满穗,讲出了我很少向其他人讲出的旧事。

她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想象当时的惨状。

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她沉默久了后,我觉得有些尴尬,也后悔向这个小崽子袒露心声。

我[算了……我真是傻了,干嘛跟你聊这个!]

我[你快洗吧,一会儿洗了还得帮我洗衣服。]

满穗[好呀,我来洗,给良爷都洗干净了!]

我[……]

我[我看你还挺有精神的,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心。]

我[路快走了一半了,如果按你说的,走完这段路后到洛阳,你可要被豚妖给吃了。]

满穗[我知道啊,所以能过一天是一天。]

我[……]

我[为了给姐姐报酬搭上自己的性命,你不觉得亏吗?]

满穗[……]

我[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

我[你姐早已不在人世,你家里本就失去了一个女儿,你再去报仇,只会让家里再少一人。]

我[何必呢?]

我问着她,她沉默了一会。

半响之后,她才开始说话——

满穗[那……良爷,我若是说不想去报仇、也不去洛阳了,良爷能放我走吗?]

她一字一句,询问着我的答案。

我[……]

我沉默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哪怕她说的都是真的,我也很难帮她去逃命。

先不说舌头会不会同意。

就算只为我自己考虑,只有完成了任务——将她们送到了,我才有钱可以拿。

若是没将她们送到,得罪了尹三的那边的老板,钱没赚到,还会惹一个仇家。

为她们去牺牲、去冒险,为了做所谓的“好事”,而牺牲自己。

这不是我的作风,也不是狼的作风。

……

满穗[……]

满穗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神微微一黯,便低下了头不说话。

白雾氤氲,挡住了她的表情,让我有些看不清。

许久后,我隐约听到了她的一声细弱的嘀咕——

满穗[这样也好,那我也能安心了。]

……

我[……]

我远远地看着她,细想着她的这一句话。

她大概是知道了我无论如何都没法放走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去洛阳,于是便能安心给姐姐报仇了吧?

可悲的小崽子。

你一个人,怎么能报仇呢?

……

啧。

她说的豚妖,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看她有时候的表情……愈发觉得她的话不完全是假的。

会不会其实有几分真,几分假?不完全是假的?

到洛阳前,多找机会打听一下吧……

总觉得这小羊有事瞒着我,尹三、舌头,也有什么瞒着我。

谜团太多。

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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