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战事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张峰清撑起新买来的油纸伞,一步一步地朝着江宁的军用港口走去。

“踏、踏、踏、踏……”

鞋子踏在积水的路面上,步伐不紧不慢,每一步都踩得很实,让人感到一些安心。

张峰清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悠闲地走了。

这几年来,深海的暴乱让他没有一刻得过安宁,每天他不是在指挥战斗,就是在指挥战斗的路上,日复一日的高强度作战让他身心俱疲,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他也必须时刻警惕,时刻准备着在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投入战斗。

不止是他自己,海军司令部里的其他人也无时无刻不处于这个状态,大家的弦都绷得死紧,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陈邵宽上校也开玩笑地说:

要是司令部的边上有医院,咱们最常去的地方一定是精神科。

过了一会,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中透出来,把水流冲刷过的路面照得有些晃眼。

一个月前,陈邵宽上校的侦察舰队摸清了深海舰队在东海地区的布置,并进行了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

在深海最初的大规模进攻被逐渐瓦解之后,深海的战略目标就从进攻布满水雷的珠江、长江、淮河、黄河流域,转向了在近海搜寻并消灭东煌的海军主力,其作战部队的主要驻扎地区也从沿海的岛屿转向了大洋深处,这无疑给东煌的进攻舰队添了不少麻烦。

人类舰队不像深海舰队,没办法在广袤的大洋上获得补给,而且东煌的舰队中主力绝大部分是退守内陆时建造的大量岸防舰、鱼雷艇,还有后来补充建造的小型驱逐舰,续航能力不足,没办法在大海里跟深海硬碰硬。

深海也不傻,知道沿海地区东煌海军有空军和岸防炮支援,索性放弃了徒劳的进攻,转而使用大口径战列舰主炮和轰炸机,利用射程优势消耗东煌的有生力量。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东煌可能永远都只能在内河中建造舰艇,永远都没有将深海赶出家门的能力。

为了打破这个僵局,司令部制定了一个突袭计划,将东煌为数不多的舰娘集中起来分成两部分。

较多的一部分由张峰清准将率领,从淮河口出发,向南接应陈邵宽的侦查舰队,拔掉深海的一个前沿哨站。

随后陈邵宽舰队断后,张峰清舰队继续深入进行佯攻,待敌方增援到来后收缩防御,等到杜远舰队到来,牵制住深海主力舰队后纵阵突入深海腹地直捣黄龙,一举拔除掉深海在东海的栖息地。

这个计划最初是由杜远提出的,但是同时他也评价这个计划:可行是可行,就是有些废人。

想要在深海的重重围攻中保持快速突破的能力极其困难,万一指挥系统受到了沉重打击,整个舰队将不战自溃。不论是谁去指挥这支舰队,都要和舰队里的普通水兵承受一样的伤亡风险。

在整个东煌海军之中,同时熟知舰娘和有能力指挥大规模战斗的指挥官,只有陈邵宽、张峰清和杜远三人。原本这项危险的任务是要由杜远去做的,但张峰清坚决不同意。

张峰清三人中陈邵宽最为年轻,但作为策应的侦察舰队他可以随时脱离战场,而杜远同时经历了与重樱、塞壬和深海的战争,经验丰富。

张峰清虽然战斗经验和杜远差不多,但是年纪却比杜远大了十多岁,作为人类舰队的指挥官,这个年龄可以说算是正值壮年,但对于舰娘的指挥官来说已经有些老了。对于舰娘这一新兴事物,年轻人的适应能力远比中年人高得多。

幸好整个行动的过程非常顺利,张峰清和陈邵宽都毫发无伤地回到了东煌,突袭舰队也回到了上沪和江宁的港口进行修理,现在反而是杜远还在前线指挥舰队对剩余的深海进行最后的合围。

由于陈邵宽侦查舰队舰船较少,所以在刚刚夺回不久,只有少部分船坞可以工作的上沪进行修整,而舰船数量更多的张峰清舰队则来到了内河防御时期兴建的江宁海军基地进行修整,连张峰清本人也被杜远打发到了这里。

美其名曰:监督管理。实际上就是杜远想让他休息一天,放松一下心情而已。

张峰清将伞收了起来。江宁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雨,雷声不断,但他依然睡得很香,第二天一早起来神清气爽,走在路上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随着深海被彻底赶出陆地,这些以往的军事重镇如今也繁华了起来,大街小巷行人如水,被小商小贩的吆喝声催着流动。

雨水滴滴答答地从房檐上落下,眼见着雨停了,早上没来得及发挥的白头翁们连忙在这时叫了起来。

张峰清还记得有一次和杜远、陈邵宽出去拍照,拍完出来以后,他看到树上有一群鸟,看清之后说:看,这儿有一群白头翁。

陈邵宽抬头往上看,一眼就看到了,杜远低头往下看,半天没找着。陈邵宽跟杜远说:峰清说的是鸟,你在往哪儿看?杜远恍然大悟,说:原来鸟也有叫白头翁的,我还以为是草呢。随后几人哈哈大笑。

想到这里,张峰清也不由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深海还没有出现,重樱的侵略部队也被击退,东煌的未来一片光明,大家偶尔还可以约出去搓一顿,哪里像现在这样,每天趴在沙盘旁边焦头烂额,连觉都睡不好。

这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港口附近几个昨晚维修完毕的舰娘在一起嬉戏着,看到张峰清脸上跟翻书似的一会儿喜一会儿忧,还以为指挥官得了精神病,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望着他。

张峰清尴尬地咳了两下,打发她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快步走进了办公楼内。

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祥和的景色,张峰清不由得想:

这样和平的日子,什么时候全东煌才能有啊。

“呜————”

突然的警报声将张峰清吓了一跳,他刚站起身,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回头一看,滚滚的火光与浓烟在窗外冲天而起。

“发生什么事情了!”

“指挥官!是深海袭击!”

轰!

剧烈的爆炸将办公室炸成了一片废墟,多亏了舰娘的帮助张峰清才从办公楼中逃了出来。

深海不知用什么办法摸到了江宁,许多正在港口停泊等待修理的舰船成为了深海大炮和鱼雷的靶子,许多正在修理中的舰娘被永远地埋在了废墟之下。

冲天的浓雾,遮蔽了江宁城的半边天空。

……

在张峰清的指挥下,这支主要由潜艇和驱逐舰组成的舰队最终在江宁夹江被全歼,然而在深海袭击港口的时候,张峰清的舰娘们正好都在修理室进行修理,爆炸来临之时,她们都毫无防备地被埋在了下面。

备受打击的张峰清从此之后一蹶不振,在海军继续服役了三年之后便辞职来到了江宁,终身与茶叶和评书打交道,不再过问军政。

江风讲完了故事,杜缘听后思索了一下,对江风说:

“我觉得这里有蹊跷。”

“有什么蹊跷?”

江风问。

“你说的这位张峰清将军,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而且在自己的舰娘全军覆没之前刚刚才打了一个大胜仗,要是我的话不可能从此隐退,反而要继续发展舰队找机会对深海以牙还牙。”

杜缘的想法很有她“平时老老实实有人招惹就百倍奉还”的风格,而这位张将军即使不一定会像杜缘一样反应激烈,但作为一名优秀的海军将领,就算是出于爱惜人才的角度,国家也会给他一定的军队指挥权,想要东山再起并不困难,到时候还可以继续投身于抗击深海的事业。

“而且,如果真的是因为失去了舰娘悲痛欲绝所以隐退,那大可不必等三年,当时就隐退不就行了?”

“嗯……的确有些蹊跷。”江风回想着当时的场景点了点头。

“最开始张先生还是很悲痛,但是后来却渐渐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气愤,还有一种令我无法理解的情绪。”

“什么情绪?”杜缘问。

“悲叹?感伤?后悔?类似于这样的情绪,他在后半生沉浸于书籍,除了几个老朋友之外谁也不再联系。”江风回答。

“后悔?后悔没有提前布置防御?江宁离东海有四百公里,离当时的交战区域可能有五百公里以上,已经是大后方了,深海潜艇能够出现在这里谁也不可能料到,怎么会后悔。如果是悲叹,那他在叹什么?叹自己实力不足吗?也不太可能啊……”

杜缘猜测了半天,也没猜出个一二三来,于是问江风:

“江风,这些和你拿的那个机密文件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这个盒子是当初你托我送到这里保管的,我很清楚里面是什么。”

江风肯定地回答。

“那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杜缘问。

“现在还不能,很抱歉指挥官。这里面的东西我要先拿给逸仙姐,再决定是销毁还是还给你。”

“好吧。”

说着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结果自己却不能看,杜缘听了多少有些伤心。

江风看到了杜缘微小的情绪变化,解释道:

“这里面的东西涉及到很多政治上的问题,没有必要的话,我更希望它被销毁。而且就算是在以前,政治上的问题你也是全都甩给逸仙姐,从来不自己过问。”

杜缘听了尴尬地笑了两下。总感觉以前的自己好屑,烂摊子说甩就甩,看来平时没少压榨舰娘劳动力。

“啊~不管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和咱们关系也不大,吃饭吃饭!”

杜缘摇头将事情全都甩倒脑后,刚准备动筷夹菜,低头却发现桌上的饭菜全被横扫一空,抬头一看只见夕立正嗦着一根鸡爪,旁边大青花鱼抚顺摸着肚皮大叫好饱,角落里长春一对大眼睛“bilingbiling”地看着杜缘,仿佛在说:都是他们干的,和我没关系哦。

“你们……自己桌上的还不够吃吗?我点的两人份啊!”

杜缘咬牙切齿地问着众人。

“不够,这些才刚吃饱。”

夕立回答。

“……”

杜缘看着夕立嗦着鸡爪回味无穷样子,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便找廿二加菜去了,杜缘走之后,在椅子上葛优躺的大青花鱼坐了起来给夕立竖了个大拇指,夕立嘿嘿嘿笑着,转过头看着江风。

江风无奈地摇了摇头,用食指轻敲了一下夕立的脑门,也跟杜缘一起加菜去了。

白头翁轻灵的叫声顺着秋风在茶馆里钻来钻去,暖洋洋的日光将地板映得金黄。

真希望这样平静的日子,每天都能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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