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明将那件宽大的深绿色雨衣，又向上拉了拉，尽可能地完全包裹住郁语晦那单薄的身体，用自己的后背和肩膀，去承受大部分瓢泼的雨水。
然后，她抱着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踩着冰冷的积水，一路狂奔。
郁语晦将脸埋在夏侯明的胸口，躲避着迎面而来的风雨。
很奇怪的感觉。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风声、雨声，和另一个人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那心跳，很快，很乱。
也很……暖。
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混杂着雨水、汗水和泥土的味道。
不干净，也不好闻。
但她却忍不住，将脸埋得更深了一些。
那具抱着自己的身体，并不强壮，甚至可以说有些瘦弱。
隔着湿透的衣物，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因为用力而绷紧的肌肉，和那份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
她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正随着对方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地，紧紧地贴着自己的侧脸。
那不是肌肉。
是和自己一样，属于女孩的东西。
夏侯明就像一个……移动的、笨拙的、人形的暖炉。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在那个空无一人的独栋里。
每个下雨的夜晚，她都会把自己裹在最厚的被子里，假装自己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抱着。
真蠢。
她想。
把自己暴露在外面，淋得像只落汤鸡，就为了让怀里的东西，能少沾一点雨水。
毫无意义的能量浪费。
而且……抱得有些太紧了。
她有些不满地，在夏侯明的颈窝里，轻轻地蹭了蹭。
有点……喘不过气了。
但她没有说出口。
也没有挣扎。
只是任由这具身体，带着她，冲进一个充满了雨水，却又似乎并不那么冰冷的世界。
她的作品，好像变得比预想中，要有趣得多了。
终于，两人在那扇高大的、紧锁的铸铁校门前，停了下来。
夏侯明小心翼翼地，将郁语晦稳稳地放在地上。
“等我一下。”
她对郁语晦做了一个“待在原地”的手势，然后自己猫着腰，悄悄地摸到了还在亮灯的门卫室窗边。
雨下得很大，她小心翼翼地，只探出半个脑袋。
她看到，门卫大叔此刻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安全。
夏侯明松了一口气，但当她回过头时，却看到了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那个家伙，此刻，正自作主张地往那扇湿滑的铁门上爬了。
“喂！你干什么！等一下！”
夏侯明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喊道，快步冲了过去。
但已经晚了。
郁语晦爬了两下，穿着湿透了的皮鞋的脚，在光滑的铁栏杆上猛地一滑——
“！”
她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向后倒了下来。
夏侯明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向前扑了过去，张开双臂，试图接住那个下坠的身体。
砰！
郁语晦趴在夏侯明的身上，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那具身体，正因为剧痛而颤抖着。
“……你没事吧？”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她的身下，艰难地传来。
郁语晦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带我上去。”
夏侯明挣扎着，从湿漉漉的地上站起。
后背和肩膀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让她疼得龇了龇牙。
“……我本来就准备带你上去的。”
她走到铁门下，干脆利落地半蹲了下来。
她拍了拍自己那因为刚刚的撞击而生疼的肩膀。
“踩上来。”
夏侯明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咬着牙，稳稳地站了起来。
郁语晦踩着她的肩膀，这一次，终于爬上了那两米多高的铁门顶端。
她有些不稳地，坐在湿滑的铁栏杆上，低头看着下面那个正仰头望着自己的夏侯明。
夏侯明后退了几步，看准了位置，一个助跑，双手扒住栏杆，双**替蹬在铁门的缝隙上，三两下就翻了过去，稳稳地落在了墙内的积水之中。
她转过身，站在墙内，对着有些不知所措的郁语晦，张开了双臂。
“来吧。”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郁语晦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雨幕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和那副准备接住自己的姿态。
然后，她笑了。
她没有再犹豫，从墙头一跃而下。
夏侯明上前一步，稳稳地，将那个轻飘飘的身体，接在了自己的怀里。
雨水还在不停地落下，砸在她们的脸上。
她们的身体，隔着湿透的衣物，第二次，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两人一路向上，最终来到了主教学楼的天台。
夏侯明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一股温暖的白色雾气，扑面而来。
郁语晦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到，在瓢泼的大雨中，那个巨大的铁皮蓄水箱，正不断地向着冰冷的夜空，蒸腾着梦幻般的热气。
夏侯明先一步，爬上了蓄水箱边缘，然后，再次，向下面的女孩伸出手。
郁语晦站在下面，仰起头。
冰冷的雨丝，不断地扑打在她的脸上。
她看着那个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身影。
她拉住了她的手。
夏侯明轻轻用力，将郁语晦拉了上来。
白色的水蒸气，正不断地从水面升腾而起，与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碰撞、交融，形成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白色世界。
咚……咚……
冰冷的雨点，砸在温热的水面上，发出一阵阵如同心跳般沉闷的声响。
夏侯明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在雾气中显得愈发不真实的女孩。
“我……”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有些微弱。
“我……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而且，中午……林小梅她……”
她的话，说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天台上很脏，但是这里面，应该是干净的……我检查过了……”
“我就是觉得……你总是很冷……”
“你……你快上去吧，泡一泡，会舒服一点。”
“雨太大了，我……我就在下面等你。”
她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万一……她觉得这个主意很蠢怎么办？
万一……她觉得这样还是很脏怎么办？
万一……
郁语晦没有说话。
她只是转过身，看着被风吹得有些摇摇欲坠的夏侯明。
雨水顺着夏侯明的脸颊滑落，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浑身湿透了的小犬。
“你在下面等什么？”
“一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