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了张嘴，那些颠三倒四的解释，还堵在喉咙里。

但郁语晦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只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那个邀请。

“进来。”

夏侯明愣在原地。

郁语晦没有再等待。

她自己，先一步，开始脱下身上那件湿透了的雨衣，然后是她的吊带背心和长裤。

夏侯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片在雨夜中白得晃眼的、瘦削的脊背牢牢地吸住了。

她看到了那些纵横交错、刺目的红色勒痕。

在郁语晦转过身，将自己那具不带一丝赘肉的身体，毫不设防地，完全展现在夏侯明面前时，夏侯明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那不是一具健康的身体。

那是一件……布满了裂痕的瓷器。

郁语晦没有在意她的目光。

她走到蓄水箱的边缘，优雅地抬起腿，然后，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滑入了那片温暖的、蒸腾着雾气的热水之中。

“哗啦——”

一声轻微的水响。

她的身影，瞬间就被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白色雾气，吞噬了大半。

夏侯明看着水中的她，看着她那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脊背。

最终，她也下定了决心。

她脱下自己身上那同样湿透、沾满泥土的T恤和长裤，露出了那具同样带着划痕，属于少女的身体。

然后，她也滑入了水中，在离郁语晦不远不近的地方，找了个角落，靠着铁皮坐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头顶那冰冷的雨声，和身下这温暖的热水，拍打在铁皮箱壁上“咚咚”的心跳声。

夏侯明能感觉到，自己那因为寒冷和紧张而一直紧绷着的肌肉，正在一点一点地，被这股暖意所融化。

她将整个身体，都沉入了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

她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和身边那个……虽然一言不发，但却无比清晰的、另一个人的存在。

下雨，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浓重的水汽，像一层柔软的白纱，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到，就在她对面不远处，郁语晦也正靠着箱壁，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

水珠，顺着她漆黑的发梢，滑落下来，滴在她光洁的肩膀上，然后又汇聚成一道小小的水流，沿着她胸前那道优美的沟壑，缓缓地向下滑落。

夏侯明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她第一次发现，一个女孩子的身体，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就在这时，那个她以为睡着了的人，突然开口了。

“在看什么？”

郁语晦没有睁开眼睛，声音也因为水汽的包裹，而显得有些慵懒和沙哑。

夏侯明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下意识地就想移开视线，嘴里语无伦次地辩解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你嘴角的伤……”

“哦？伤口啊……”

郁语晦拖长了语调，终于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漆黑的眼眸，隔着朦胧的水汽，静静地望了过来。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莫测的微笑。

“那……想摸一下吗？”

夏侯明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郁语晦那副天真又残忍的表情，感觉自己像是被蜘蛛网黏住的蝴蝶，越是挣扎，就被缠得越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郁语晦歪了歪头，“离那么远，你看得清吗？”

她朝夏侯明，轻轻地招了招手。

“靠近点。”

这三个字，像一道不可违抗的魔咒。

夏侯明知道，自己应该拒绝。

但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从水中站了起来，踩着温热的水流，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等待着她的深渊，走了过去。

她最终，在郁语晦的面前，停了下来。

郁语晦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夏侯明的心脏狂跳，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后退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带着水温，轻轻地，抚上了郁语晦嘴角那道由她间接造成的伤痕。

郁语晦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没有躲闪。

夏侯明的手指，顺着她的下颌线，缓缓滑落，抚过她纤细的脖颈，最终，停在了她手臂上，那些绳痕和淤青上。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郁语晦看着她，“这是林小梅的作品。”

“但她……是因为我……”

“不。”郁语晦打断她，“她是因为她自己。就像你，现在为我做的这一切，也是因为你自己一样。”

夏侯明没有再争辩。

她只是用指腹，一遍又一遍地，轻柔地摩挲着那些刺目的痕迹。

她想把它们，都抚平。

她想让这具完美的身体，重新变得完好无损。

她……想亲吻那些伤痕。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看着她那在水汽中，显得愈发苍白脆弱的身体。

只要她还需要我。

只要她还愿意看着我。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份几乎要让她落泪的卑微心意，最终，战胜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郁语晦似乎是看穿了她内心的挣扎，缓缓地，向她张开了双臂。

夏侯明毫不犹豫地上前，跪坐在她的面前，将那具瘦削的身体，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她将头，靠在了郁语晦的肩膀上。

而郁语晦的下巴，则轻轻地，抵在了她的头顶。

两人互相支撑，在蒸腾的水汽中，沉默地相拥。

她不想再去思考林小梅，不想再去思考泠异彩，也不想再去思考自己到底是谁。

她只想，就这样，安静地待着。

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这个地方，是温暖的。

她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一些。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布满了裂痕的心，暂时地，不再那么疼痛。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抵在自己头顶的那个下巴，微微地动了一下。

“夏侯明。”

夏侯明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你不是怪物。”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她终于，忍不住了。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郁语晦的肩膀里，在这个人面前，无声地，哭了出来。

郁语晦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抬起右手，有些生涩地，落在了夏侯明的后脑勺上。

一下一下，抚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