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而来的还有因为长时间精神紧张和低血糖而开始隐约浮现心脏过载般的闷痛和心悸,提醒着他的身体随时可能罢工。
白牧沐知道,再继续待在这个的房间里,对着冰冷的手机屏幕徒劳地刷新,也只是白白消耗所剩无几的体力和电量,最终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必须行动起来。
(出去……出去碰碰运气……)
白牧沐挣扎着站起身,因为久坐和虚弱,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他扶住桌子边缘,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那个挂晒衣服的窗口边,上面挂着寥寥几件衣服,都是洗得发白,款式陈旧的便宜货。
他拿出一件相对最厚实、颜色最深的旧外套穿上,拉链一直拉到顶。
白牧沐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重新走入楼道那弥漫着陈腐气味的昏暗光线中时,他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喧闹、拥挤、充满活力,却也冰冷而疏离。
商业街上霓虹闪烁,橱窗里陈列着光鲜亮丽,但价格标签足以让他瞠目结舌的商品。
餐厅和咖啡馆里飘出诱人的食物香气,衣着时髦的男男女女坐在临窗的位置谈笑风生,街头艺人弹唱着欢快的歌曲,孩子们笑着跑过……
这一切繁华和热闹,都与他格格不入。
白牧沐像一抹来自灰败世界的幽灵,被裹挟在熙攘的人流中,却感受不到丝毫融入感。
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牢牢隔绝在所有这一切之外。
他的目光扫过一家家店铺的玻璃门和橱窗,搜寻着任何可能写着“招聘”或“急招”字样的纸条或牌子。
“您、您好,请问你们这里需要临时工吗?”
他鼓起勇气走进一家看起来生意不错的面包店,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发哑。
正在给蛋糕裱花的年轻女店员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眼,尤其是他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洗得发白的外套,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蔑视,然后礼貌地笑笑:“不好意思,我们暂时不招人哦。”
一家快餐店门口贴着招聘启事,他刚走近,正在擦玻璃的经理模样的人就直接开口:“招长期工,能上夜班的,有健康证吗?”
他摇了摇头,对方立刻失去了兴趣,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一次又一次,得到的不是礼貌的拒绝,就是干脆的漠视。
他的勇气像漏气的皮球,很快又瘪了下去。
他被迫离开喧闹的主干道,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看起来更老旧一些的小巷,希望能找到一些要求更低的小店。
巷子两边多是些五金店、杂货铺、廉价的理发店,空气里弥漫着机油、灰尘和某种食物变质混合的奇怪味道。
白牧沐靠在巷口冰冷粗糙的砖墙上,微微张开嘴喘息,试图平复过快的心率和一阵阵袭来的眩晕。
冷汗已经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摸出那个随身携带的小药瓶,金属瓶身冰凉。
他抖出一片小小的白色药片,也顾不得找水,直接塞进舌下,任由那极其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迅速蔓延开来。
(不行了……真的……)
一种更深沉的无奈感开始攫住他。
回去?
回到那个冰冷的出租屋,等待注定更加艰难的明天?
微风吹过他的脸庞,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小巷深处。
那里,一家店铺的二楼,悬挂着一个设计夸张的粉白色招牌,用梦幻的卡通字体写着“梦幻女仆咖啡厅”,旁边还画着可爱的猫耳和星星图案。
在这样一条破旧的小巷里,这个招牌显得如此突兀。
而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店铺门口不起眼处,支着一块小小的白色写字板。上面的字是用黑色记号笔潦草写就的:
【【紧急招募!!】】
【周末临时工!日结!高薪!】
【要求:形象佳,有服务意识!包一顿工作餐!】
【注:原有员工急病!急需顶班!无经验可!培训上岗!速来!】
“日结!高薪!”
这四个字,他的心脏像是被电流击中般,骤然狂跳了一下。
但这股兴奋感,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
女仆咖啡厅......
这五个字,像一座巨大的冰山,轰然砸下。
巨大的羞耻感,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感,如同海啸般汹涌而上。
(女仆……咖啡厅?我.......要去吗?......去那种地方工作?)
白牧沐的脸颊瞬间烧烫起来,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猛地转过身,就想逃离。
可是,生存的压力,最终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力量,碾碎了一切犹豫和羞耻。
(只是……临时工而已……穿上衣服……工作几个小时……拿到钱就走……没有人会知道……我需要钱……)
这些念头像弹幕一样在脑海中疯狂滚动。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决绝,逐渐取代了之前的慌乱和羞耻。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方式……已经顾不上了。
他猛地停下逃离的脚步,攥紧了拳头,指甲再一次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刺痛感让他更加清醒。
他深吸了一口小巷里并不清新的空气,然后,像是奔赴刑场般,低着头,用一种近乎悲壮的步伐,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那条小巷的深处,走向那家与他整个存在都显得如此悖谬的“女仆咖啡店”。
他推开那扇装饰着廉价蕾丝缎带的玻璃门,仿佛通往了另一个荒诞世界。
门上的电子铃铛发出一声极其甜腻的“欢迎光临,主人~”的女声,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门内的世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冲击。
甜腻的香氛,暖得过头的空调风,铺天盖地的粉白色调、蕾丝、蝴蝶结、以及各种闪亮的装饰物瞬间包裹了他。
与外面破旧的小巷相比,这里仿佛是某个被强行开辟出来的异次元空间。
店内似乎正忙得团团转,几个穿着繁复女仆裙装的身影正端着托盘穿梭在几张桌子之间。
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女性正对着对讲机急切地说着什么,她的眉头紧锁,脸色并不太好。
白牧沐的闯入,像一颗石子投进粉红色的池塘。
他那一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打扮,以及过于苍白清瘦的面容,他周边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那、那个……”
白牧沐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
“我……我看到外面……招、招聘……”
那位像是店长的女性闻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上下扫视着他,从他那洗得发白的外套,到他明显营养不良的苍白脸色,再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指。
她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额头。
“啊!你是来应征临时工的?!”
她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焦头烂额下的急切,
“太好了!总算有人来了!小莉急性肠胃炎来不了,快忙疯了!”
她几步跨到白牧沐面前,几乎是把他往里拉。
“快点快点,没时间耽搁了!客人越来越多了!”
她的动作风风火火,完全没给白牧沐反应的时间。
“等、等一下!”
白牧沐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虚弱和眩晕感再次袭来,
“那个……我、我是男的……”
他几乎是鼓足了最后一丝勇气,才把这句最关键的话说了出来,脸颊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店长闻言,终于停下脚步,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遍,目光尤其在他清秀得过分的脸庞和纤细的骨架上停留了几秒。
她摸着下巴,眼神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喃喃自语:“嗯……确实是个问题……不过……”
忽然,她眼睛一亮,猛地一击掌:“有了!你这张脸,化化妆,戴上假发,再穿上裙子……说不定反而行!现在流行这种中性美少年……不,美少女的感觉?反正就是那种模糊性别的可爱感!而且你这小身板,裙子肯定塞得下!”
白牧沐听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美少年?美少女?模糊性别?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我不……”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
店长却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打断他,语气变得严肃而现实:“日结,时薪给你这个数。”
她比划了一个手势,是一个远高于普通兼职的金额。
“现金,下班就结。包一顿丰盛员工餐,现在就可以先给你弄点吃的垫垫。怎么样?干不干?不干我立刻找别人,外面说不定还有人在看牌子呢!”
“时薪”和“现金,下班就结”像重锤敲在他的软肋上。
尤其是“现在就可以先给你弄点吃的”,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犹豫。
他苍白的脸红了又白,最终,认命般地点了点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干。”
“太好了!”
店长脸上瞬间阴转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风风火火地把他往更衣室方向拖,
“快快快!阿慧!过来帮忙!给这个……呃,你叫什么?”
“……白牧沐。”
“给小沐化妆做造型!找一套L码的裙子给他!动作快!十分钟后我要看到一个新‘女仆’出现在大厅!”
店长对着一个刚好路过的的圆眼镜女仆喊道。
名叫阿慧的女仆看到被店长拽过来的白牧沐,惊讶地张大了嘴,手里的托盘差点掉地上。
“店、店长?他、他是男的啊……”
“现在是紧急状态!性别不重要了!可爱即正义!快动手!”
店长说完,又风一样地冲回前台去处理事情了。
只留下白牧沐和阿慧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阿慧看起来比白牧沐还紧张,她推了推圆眼镜,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请、请跟我来更衣室吧……”
更衣室里堆满了各种蓬松的裙撑、假发和饰品。
阿慧翻找出一套黑白相间的标准款女仆装,裙子带着大量的蕾丝和荷叶边,还有一条白色围裙和一个巨大的头饰。
“这、这个是L码的,应、应该能穿下……”
阿慧红着脸,把衣服塞给白牧沐,然后指了指帘子,
“你、你先换……换好叫我……我、我帮你弄后面的带子……”
白牧沐拿着那堆柔软又花哨的布料,手指都在发抖。
这比他想象得还要羞耻一百倍。但事已至此……
他僵硬地走到帘子后面,开始笨拙地脱下自己破旧的外套和长裤,换上那套轻飘飘、凉飕飕的女仆装。
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陌生而怪异。裙子腰身意外的合适,但他手脚笨拙,背后的带子完全不知道怎么系。
“好、好了吗?”
阿慧在外面小声问。
“……好了。”
白牧沐声音干涩。
阿慧掀开帘子走进来,看到换好裙子的白牧沐,愣了一下。
虽然还是短发,脸上也没妆,但少年清瘦的身形穿上女仆装,竟没有太强的违和感,反而有种独特而又脆弱的精致感。
“呃……转身,我帮你系带子。”
白牧沐僵硬地转身。
阿慧熟练地帮他系好背后的蝴蝶结,又拿出一个黑色的长假发和发网。
“接、接下来是假发……坐下吧。”
接下来的过程对白牧沐来说简直是魔幻现实。
他像个木偶一样被阿慧摆弄,戴上发网,套上假发,调整好位置。
然后又被按在化妆台前,阿慧拿出粉底液,仔细地帮他遮盖过于苍白的脸色和明显的黑眼圈。
“你的皮肤好白啊,就是没什么血色……底子真好,稍微打点腮红就好了……”
阿慧一边操作一边小声嘀咕,渐渐进入了工作状态,
“眼睛也好大,就是没神……贴一下双眼皮贴?再刷点睫毛膏?……唇彩用淡粉色的……”
白牧沐紧闭着眼,根本不敢看镜子里自己正在被逐渐“改造”的过程。
他能感觉到刷子在脸上扫动,能闻到各种化妆品的香味。
不知过了多久,阿慧终于松了口气:“好了……你看一下?”
白牧沐的心脏砰砰狂跳。他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镜子里的人,让他瞬间呆滞。
黑色的长卷发柔顺地垂在肩头,刘海微微遮住了额头。
原本过于苍白的脸被打上了均匀的底妆,透出健康的粉色,黑眼圈被完美遮盖。
眼睛因为睫毛膏和双眼皮贴的效果,显得更大更圆,甚至带点无辜感。
淡粉色的唇彩让他的嘴唇看起来柔软水润。
这……完全是一张陌生又精致的少女脸庞。
如果不是眼神里那无法掩饰的惊慌和羞耻,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男性特征。
女仆装的荷叶边领口衬着他纤细的脖颈和清晰的锁骨,宽大的裙摆更显得他腰身细得不盈一握。
“呃……很、很合适……”
阿慧小声评价道,脸又红了,
“就是……动作和表情要改改……不能这么硬邦邦的……”
就在这时,更衣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店长探进头来:“好了没?客人都……哇哦!”
她看到化妆完毕的白牧沐,眼睛瞬间亮了,吹了声口哨,
“可以啊阿慧!手艺见长!这简直就是捡到宝了!快快快,出来培训!不,直接实战教学!没时间了!”
店长冲进来,二话不说,拉着还在对着镜子发呆的白牧沐就往外走。
“听好了!在这里,顾客就是‘主人’!基本的问候语是‘欢迎回来,主人’或者‘您好,主人’!点单的时候要稍微歪头,露出微笑,语气要甜!不会做的就微笑,点头,然后立刻来找我或者其他前辈!记住,可爱是第一生产力!你现在看起来足够可爱,只要不闯大祸就行!”
店长语速飞快地灌输着女仆守则,一边把他推到大堂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你先站在这里适应一下,看看别人怎么做!有客人招呼就过去,记得微笑!”
说完,她又像一阵风似的跑去忙别的了。
白牧沐独自站在那堆满可爱装饰的墙角,身上轻飘飘的裙子和假发,脸上糊着的化妆品,都带来强烈的不真实感。
周围是甜腻的空气,女孩子娇滴滴的问候声以及客人们的谈笑声。
一位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下班过来放松的年轻男性客人注意到了角落裡这个看起来格外“新鲜”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新女仆,尤其是那张混合着精致与脆弱感的的脸,他好奇地招了招手。
“喂,那边那位可爱的新人小姐?麻烦过来一下好吗?”
白牧沐浑身一僵,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裙摆,努力回忆着店长刚才的话,迈着像是踩在棉花上的脚步,僵硬地走了过去。
他试图扯出一个微笑,但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站定在桌前,他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磕磕巴巴地开口:
“……您、您好……主、主……”
那个词烫嘴一样,怎么也说不完整。
他的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连厚厚的粉底都快遮不住了。
客人看着他这副羞耻得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趣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哇,新人吗?紧张的样子也好可爱啊。没关系没关系,慢慢来。先给我一杯招牌咖啡吧,‘喵喵特调’。”
白牧沐如蒙大赦,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向吧台方向,蓬松的裙摆因为急促的动作而晃荡,更显得那腰身纤细,背影仓皇。
吧台里负责做饮料的资深女仆姐姐看到他那副样子,忍不住笑了:“哎呀,新来的‘妹妹’?别慌别慌,‘喵喵特调’是吧?很快就好。第一次都这样的,习惯就好啦。”
她的语气很友善。
白牧沐红着脸,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手足无措地站在吧台边等待,眼神根本不敢乱瞟,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
(为了钱,为了饭,……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虽然过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羞耻和尴尬,但至少,工作的机会和活下去的希望,似乎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暂时降临了。
而这个下午,对客人们来说,似乎多了一位格外害羞、动作笨拙却意外引人注目,让人激发保护欲的新女仆。
(只是为了……几个小时而已……拿到钱就走……)
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全新而荒诞,又充满挑战的几个小时,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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