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告诉过你,要即刻启程,即刻启程!你为什么不听,现在好了,被几个小崽子戏耍,让那魔鬼给跑掉了——等我告到诺隆大人面前,看你如何交代?”

洛特村村口的沙土地上,马队集结起来,那两名有失看守大任的随从,此时已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地拖在板车上。男爵使者手握长剑,指着空荡荡的囚车破口大骂,而站在一旁,抱着头盔的骑队首领,则面露不屑一顾的神情:

“呵,明明是你的人喝酒误事,敢在这里拿男爵大人威胁我?那个魔鬼,老子连一根羽毛都没有看见过,就被你的人放跑了,等到了男爵面前,还想反咬我一口?我看该担心的人是你!”

“你——你你……”男爵使者闻言,向后退了两步,面色猛然变得惨白,他知道骑队首领说得没错,真要是闹到男爵面前,对方也许记小过,而自己绝对会吃大亏。

骑队首领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看着如丧考妣的男爵使者,摇着头嗤笑道:

“倒也罢了,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主意?”男爵使者抬起头来,只听骑队首领说道:

“按说我本不该管你,都是你自作自受,然而如今办事不利,我也不好这样空手回到诺隆大人面前。所以你看——这里,不是还有一头死掉的怪物尸体吗?”

“怪物尸体?你的,你的意思是?”

“我看过你上报的文书,那里面可没提到这东西,我们上下咬死,那魔鬼变成了怪物大肆破坏,我们迫不得已,只好将其讨伐,再把尸体带回去作为证据,这样不但不会被责罚,反而可以请功。”

“所以,你明白该说什么吧?”

男爵使者看向骑队首领那转悠着的眼睛,猛然间不由得心生寒意:

“莫非你一开始……就想去占这笔功劳?”

“我问过这里的村民了,他们没一个人看见那怪物是怎么死的,既然如此,为何要浪费了这条尸体?”

“我……我明白了。”男爵使者闻言,犹豫了片刻,神情便坚定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咳咳——约翰骑队长勇敢善战,奉行保境安民之责,察觉到魔怪发狂,随即果决出击,带领骑队讨伐了发狂的魔怪,并将尸体呈给诺隆大人。”

“没错,就是这样。”骑队首领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见骑兵们牵来马匹,将那畸形的豺狼人尸体拉了过来,约翰骑队长指使着骑兵们拿起器械,对着那尸体一通胡乱砍杀,随后将血肉模糊的尸体拖上马车。

“兄弟们,记住了,大伙人人有份——”约翰骑队长一一嘱咐道。

“对了,万一诺隆大人,又派人来这里问话,该怎么办?一旦向这里的村民问起事来……”看着正在整顿行装的马队,男爵使者轻轻抚摸着剑柄,露出一个阴鸷的眼神。然而却听约翰大笑道:

“啊——我的大人,你在想什么?这里可不是什么兵荒马乱的地方,哪里出了事,死了人,一两个还好,倘使出了真正的大案,又能瞒得过谁?”

“可是……万一有人告发的话……”

“没关系,这里的泥腿子,尽是些昏聩的家伙,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弄死的那怪物,又能告发什么?本地的村老,倒是聪明人,不想弄得鸡飞狗跳,因此我们帮他息事宁人,这是两利的好事啊——有利益的事,为什么不去做?”

“您……说得有道理。”

骑队整顿完毕,马车拖着豺狼人的尸体出了村子,望西边诺隆男爵的庄园行去。约翰骑队长和男爵使者则骑马护在拖车的左右。由于去时载了重物,则不能如来时那般快马疾行。

“还要多久?”男爵使者抬眼望着天色,开口问道。

“今天到不了了,扎营吧。”约翰骑队长眺望了一阵西垂的日头,随后翻下马来。

男爵使者此时已对其言听计从,再不敢出言异议。不一时,骑兵们便在路旁点起篝火,一面闲聊,一面吃着干粮充饥。

夜色昏黑了下来,男爵使者和约翰骑队长坐在篝火旁边,反复商量完善着明日见到男爵时的腹稿,哪些地方详细,哪些地方模糊,都一一敲定了说辞。

“呼——那么,就这么说定了。”男爵使者打了个哈欠,随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发觉已然夜深人静,骑兵们都已扎下简易的帐篷,就寝歇息去了,不雅的呼噜声不停传来。

“那么约翰大人,我也……”

话刚出口,他却愣住了,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黑暗的原野。

“怎么了?”约翰骑队长打着哈欠,顺着男爵使者的视线望去,随后看见,一个细瘦的鬼影,浮现在了黑暗里。

幽灵?女鬼?妖灵?骑队长吞下一口口水,一把抓住了身侧的盾牌与长矛,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些古老的睡前故事里,会在夜间引诱并掳掠人类的妖魔名讳。

“艾莉亚小姐,您何故在此!”

男爵使者的大声,让约翰骑队长回过神来,此时定睛看去,哪里还有什么妖魔鬼影,站在那里的,只不过是一个穿着精致蕾丝罩裙,带着羽毛装饰软帽的黑发女孩罢了。

“是我困得出现幻觉了吗?”

约翰曾在领主的宴会上见过这女孩,她正是诺隆男爵那离家出走的千金,按说一个人奔波在外,应该劳顿不堪才对,可此时借着篝火的光芒看去,却发觉艾莉亚小姐衣装整齐,纤尘不染,简直像是刚刚从宴会上归来一般。

约翰心中生出不安之感来,明明知道自己此时该上前行礼,却下意识将矛杆握的更紧。

“小姐,老爷这几日里都在四处找您,您可有受伤,可有风寒?我奉了老爷的命令,这几日都在四处探访您的下落——”却见男爵使者上前殷勤道。

“啊……你是?”

只听黑发的艾莉亚小姐,发出了甜美的声音:

“这样说起来,你倒是十分忠诚呢?”

“一点微薄之心……您实在过誉”男爵使者连忙抚胸行礼。

“可是,我刚刚分明听见,你们在那里商量,该如何糊弄父亲呢?”

“您——您听见了!”

男爵使者顿时张皇了起来:“不,不——我不是!都是他指使的!”

一边说着,指向身后的约翰。

“可是,我明明听见,是你在出谋划策?”只见艾莉亚小姐,露出了一个标准的淑女微笑,随后缓缓走上前,“想想看,如果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又会怎么处置你呢?”

“不,求求您,我只是被他蛊惑,一时鬼迷心窍……”

男爵使者的脚下摇晃着,约翰看着他的丑态,心中简直生出些不忍之感来,正想要扭过头去,却听见男爵使者发出了哇啊啊的大喊:

“去死吧!”

只见他猛地抽出了腰间那把诺隆男爵赏赐的精钢长剑,剑锋刺出,捅进了艾莉亚小姐的胸膛。

“这个蠢货!”约翰见状大惊,欺瞒男爵的计划说到底还没实行,只要能带回小姐,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杀人灭口简直是最糟糕的选择,而且即使要灭口,也不该这样大喊大叫地出手——

“这……这都是你自找的,小姐……”男爵使者抽出长剑,气喘吁吁地看向躺倒在地的艾莉亚,大脑里一片混乱,让他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尸体”,居然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正在恍惚间,忽然感到胸膛刺穿般的痛苦,低头看去,只见白色的衬衣下忽然冒出鲜红的骨朵来,而眼前艾莉亚小姐的尸体,则立时化为粘稠的黑气消散了。

男爵使者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黑暗中艾莉亚小姐再度浮现出身形,向着下一个目标缓缓走来。

约翰想要叫喊,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来,此时那女孩的身影在他眼中无比诡异,于是想起了,临行前从仆妇口中听到的,那个艾莉亚小姐接触了魔鬼仪式的传言——

传说魔鬼被神驱逐于世界之外,居于九层炼狱之中,当人间充满了堕落欲望之后,黑气便能遮蔽住神的眼睛,九层炼狱的大门便可再度打开。而魔鬼的君主们,届时将带领堕落的子民们涌出炼狱,将世界化为第十重炼狱。

因此魔鬼们借助仪式,化身进入人间,最善于引诱人心中的黑暗欲念,使恶人化作恶魔,好人堕向地狱。

“对啊——是魔鬼。”约翰心想着,男爵的使者——那家伙虽然愚蠢,但向来色厉内荏,此时却敢动手杀害艾莉亚小姐,如果是中了魔鬼的手段,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女孩外表的魔鬼,缓缓行至约翰身前,投下来自炼狱的目光:

“怎么?你也要试试吗?”

她用艾莉亚小姐那清纯甜美的语气说道。

约翰身上一个颤抖,想要挺起手中的矛枪,却发现自己手脚颤抖得根本做不到,莫非是自己的恐惧,被魔鬼给放大了吗?

“光辉之神啊,请给予我击退邪魔的勇气吧——”不知道这临时抱佛脚的祷告起不起作用,然而那魔鬼却仿佛能看破心思一般,开口说道:

“我可没有对你使用力量,别自作多情了。”

啊——这么说,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懦夫,约翰心想着,听见当啷的两声,长矛和盾牌掉在了地上。

“你看起来,倒是个聪明的家伙,不像是刚才那个蠢货。”

“我……不一定聪明,但他的确够蠢。”魔鬼的声音传入耳朵,约翰简直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怎么才能说出这样无聊的笑话的?

“呵呵……我缺一个奴仆,像你这样的家伙,正好合适。”

“不,不行。”约翰身体僵直地摇了摇头,然而魔鬼却并未发怒,而是问道:

“为什么?”

“因为……我,我是诺隆家族的家臣,诺隆家族还有一人在世,就不可为旁人效劳。”约翰胡扯着理由,大脑稍微冷静了一点,按照教廷的说法,拒绝魔鬼只是一时之死,答应魔鬼却要在炼狱永世受苦。虽然他平时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可是谁想到,传说中的魔鬼真的出现在眼前了呢?

真正的,来自炼狱的魔鬼——而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呼来喝去,发现一点巫术把戏的痕迹,就可以随便扣上帽子的“魔鬼”。

“但是……我就是诺隆家族的艾莉亚啊,你看,刚才那个人叫我艾莉亚小姐,这么说的话,你应当效忠于我才对。”约翰抬起头,只见魔鬼背着双手,笑眯眯地说道。

“你……不是艾莉亚小姐,艾莉亚小姐,不会像是这样说话。”

“不——人家就是艾莉亚哦?只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而已。”魔鬼微笑着,露出了一个天使般的笑容,“算了,还是用直接一点的办法,把你变成我的奴仆吧?”

约翰愣神了片刻,随后发觉魔鬼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轻巧的嘴唇随即贴了上来,还未等待约翰感受到柔软,魔鬼的牙齿便探进他的口腔,噙住了舌头——

随后,狠狠咬下。

“呜呜——呃!”

剧痛袭击了约翰的大脑,他捂着嘴巴倒在地上,看见魔鬼像是嚼着什么零食一样嚼着他的舌头,等回过神来时,却发觉伤口恢复如初,舌头又回到了自己口中,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不——不是做梦,他低下头,看着领口沾染的血迹,还有一旁横呈的尸体。抬起眼,又看见那顶着艾莉亚外表的魔鬼,此时正徘徊在拖车边,用手掌轻轻抚摸着那倒毙的豺狼怪物,像是在查看着什么一般。

“你该去把尸体处理掉了。”

约翰感受到,舌头上的某个符文开始微微发烫,这让他明白已无回头的余地,于是轻抚胸口,低头说道:

“愿意为您效劳,艾莉亚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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