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来时常怀疑,这是否真的是一个充满着奇迹与魔法的世界。

当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毋庸置疑的,这个世界存在着正神,邪神,魔法,圣光,炼狱的魔鬼,辉耀的骑士以及修炼武技的战士,我当然不至于头昏到忘记这一点。

只不过,近来和平得过头的琐碎生活里,却又让我时常产生错觉,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然又穿越到了哪个日常系故事里?

在公爵城堡的时候,每年都有几次机会,可以看见高阶的光辉教士们在典礼上展现神迹,偶尔路过克莱儿的魔法课堂时,也能目睹一闪而过的魔法光辉。小说原作里,围绕着主角诺兰发生的种种事件,更是充斥着精彩激烈,令人应接不暇的超凡战斗。

然而此时此刻,这一切都仿佛远去了一般。来到罗默恩的一个月里,居住在下城区的房子中。黑巫师没再来找什么麻烦,所谓神迹和魔法,英雄与战士们的传奇,也仅仅止于流浪艺人们的夸夸其谈,而非真的会出现在生活中的存在。

此时此刻,昏暗的小屋当中,克莉缇娅和狄雅正各自坐在木床的两边,狄雅手中正拿着一页抄本,对着烛火阅读着,而克莉缇娅则拈着针线,专心弄起手中的绣活来。

我留意着余光,瞥向盘坐小屋另一角的地铺上,正赤裸着上身的诺兰,只见他一圈圈地解开绷带,露出伤疤狰狞的左臂。

“应该……好差不多了吧?”只见他一面缓缓活动着关节,一面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我分明看见,那大臂的肌肉上,塌下一个难看的凹陷。

“记得那天晚上,他胳膊的肌腱都被切断了。”我心想着,在前世的世界中,这种程度的伤,非得让技术精深的外科医师,将肌肉和神经根根缝合,然后再将养上个一年半载,否则八成会落下终生的残疾。

该说是异世界人体质特殊吗?还是说真存在着什么神的赐福?诺兰的左臂,只是简单地敷药包扎过,可仅仅过了一个月时间,就已经可以活动自如。

或者说,这就是主角的天赋?我心想着,终于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奇幻色彩,看见他缓缓屈伸着胳膊,像是在做某种复健运动。

就在这时,狄雅在床上膝行着爬了过来,弄得木板床吱呀吱呀响个不停,这让我将注意力转向金发的少女:

“克莉缇娅——老师,这几页我已经看完啦。”只听狄雅半开玩笑般说道。

“《箴言问答》?”克莉缇娅停下手上的活计,说道。

“是啊——这几页都弄明白了。”

“嗯……剩下的默写给你?”

《箴言问答》,算得上是帝国通用语教育的初等经典,克莉缇娅六岁的时候就背得滚瓜烂熟。不过狄雅明年初即将参加的预备骑士学院考试,对文化的考核似乎也就只到这种程度。

“不着急啦,明天再说。”狄雅将纸片放下,随后看向克莉缇娅手中的绣布,赞叹道:

“真漂亮啊,小缇娅又能识文断字,又能做得这样一手好活,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那当然是公爵大人安排的填鸭式教育——我心想着,克莉缇娅在公爵城堡上女红课时,常常心不在焉,随便两下就糊弄了事,反倒这两天里做这些补贴支出的活计时,弄得分外认真些。

听着狄雅的话语,克莉缇娅低下头来,她闪过眼神,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啊……小缇娅还是想不起自己的家人吗?”

“嗯。”克莉缇娅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此乃谎言——我心想着。她依旧没有做好回到公爵府的打算,或者说,她真的有那方面的打算吗?

“唉……哥——哥!”狄雅忽然大声叫着诺兰的名字。

“怎么了?”诺兰抬起头来。

“如果找不见小缇娅的家人的话,那让她和我们一直在一起生活,这样也不差嘛!”

克莉缇娅闻言,看了一眼身边的狄雅,目光随即游移向一旁的诺兰。

“你说什么呢?一定可以找见的。”诺兰闻言摇了摇头,随即披上上衣,站起身来。

“哎?我不是咒小缇娅啦,我的意思是,假如,如果找不见的话——因为小缇娅人很好,所以想一直留她在身边啦。”

狄雅坐直身体,靠到了床边,只见诺兰摇了摇头,走上前来:

“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一直在一起生活?别的不说,再过两个月,等你去学院的时候,我可没法跟过去。”

“哥哥就不能一起来嘛?”

“预备骑士学院对外封闭,外面的人进不去的。”

“是啊,你说得对……”狄雅歪过脑袋,随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可照这么说的话,到时候不就是哥哥和小缇娅两个人一起生活,把我一个人丢在学院里……”

“你脑子里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诺兰听了狄雅不着边际的胡话,一时竟然有些张口结舌,他随后看向克莉缇娅,“总之,你别听她胡说,我会尽快帮你找到家人的。”

克莉缇娅看着诺兰,抿了抿嘴唇,没有表态,随后又低下头去,继续拿起针线来。

诺兰见状,叹了一口气,叉着腰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

“说起来……这东西一直还没取下来呢,本来以为是个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诺兰说的是什么——克莉缇娅手脚上的镣铐,这东西上面有着贵族的印鉴。那些正经的铁匠们,大都和城卫士兵往来相熟,没人敢私下打开这种东西,一旦暴露的话,甚至搞不好会被当成逃犯举报给卫兵。

“一直找不见能做这活的铁匠,现在我的手也好差不多了,干脆想个办法弄到工具,自己撬掉算了。”

诺兰一边说着,下意识伸出手,握向克莉缇娅脚腕上的拷环,克莉缇娅的身体颤了一颤,随后我感到诺兰带着硬茧的手指擦过了足踝。

“我看看……要把这三根铆钉撬出来。”诺兰转了转拷环,想要看得更仔细一点。

克莉缇娅有些心慌意乱,那心慌意乱传进我的心里,搞得原本不以为意的我也有些慌张,指尖擦过的感官立时犹如放大了十倍一般。

“哥!你流氓啊!摸女孩子的脚干什么!”

我听见狄雅忽然喊道,诺兰闻言,愣了愣:

“不是……我碰的是这个铐环……没碰到她。”

狄雅一把将克莉缇娅拉过去,皱着眉头道:

“还在说,你看小缇娅的脸都红成这样了!快道歉!”

“啊……好。”诺兰抬起头,也注意到了克莉缇娅那发红的脸颊,愣神了片刻,随后低下头去: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不……没有碰到,不用道歉。”

只见克莉缇娅别过脸去,轻声说道。

……

第二日天一亮,诺兰便出了门,听他说是想去罗默恩的码头上找些活计。顺便看看能不能弄到打开镣铐的工具。

“小缇娅要好好呆在家里哦,我去集市了?”狄雅将做好的绣活,放进一个提篮里,随后也推门而出。

这里是家吗?不得不说,狄雅真是心宽呢。我心想着,明明被迫离开了原本的家园,住到了这种诺兰临时租来的,罗默恩下城区的小房子里,却还能心安理得地称此为家。

屋内只留下克莉缇娅,这些日子里,为了掩人耳目她都没怎么外出过。

靠在床上慵懒地发了一会呆,女孩随即拖着锁链走下床来,在桌子前坐下。

她提起蘸水笔,随后拿出几页纸张来,开始默写狄雅要学习的《箴言问答》。罗默恩城中,衣食住行都比外面昂贵,诺兰也是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枚金币,才能在下城区落下脚来。

但唯独书纸笔墨一类,在此处要比乡下来得更加便宜。

克莉缇娅刚写了两行,随后又停了下来,开始收拾此前的稿纸,刚刚提起一张纸页来,却看见一张撕得歪歪扭扭的字条落了出来。

她看着字条,随后辨认出来了,那是她自己的笔迹:

“圣祭日将至,按往年规矩,公爵将遣使南下王都,奉送节礼。”

我看着这行昨夜亲手写下的字,默然无语,罗默恩城地处南北交通要道,艾兰迪尔的使臣要去王都的话,必然会经过这里。

来到罗默恩的期间,我曾刻意打听过,公爵领似乎没有放出小姐遇袭失踪的消息。如果克莉缇娅想回到公爵领的话,那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那么——你会怎么选择呢?克莉缇娅?我略有些冷酷地想着。

克莉缇娅盯着这行字,怔怔出神,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猫叫,女孩身体一颤,猛地回过神来。

她将纸片团成一个小团,咽进了嘴里。

粗糙的纤维质感划过喉咙,随后,我听见她缓缓开口:

“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下去吗?可以一直这样,一起生活下去吗?”

当然不可能——我心想着,狄雅会进入预备骑士学院,然后遭到阴谋算计而殒命;而诺兰则会在因缘际会中变强,然后以妹妹的死亡为契机,踏上这个世界的舞台。

老实讲,我已经有些担心,事到如今我对诺兰造成的一切影响,是否会导致命运偏向和小说全然不同的方向了。我并不是百分百地笃信原作小说里的剧情,也不认为狄雅非得死去来成全原作,我只将其当作能够揭示某种可能的预言书罢了。

可是,如果本该名扬天下的人,却因为我的缘故变成了无名小卒,那又该怎么办呢?那些原本能被他拯救的人该谁来拯救?那些危险的敌人又该由谁来打倒?一想到这些,我就感觉自己站在深渊之畔。

“你的心情……就像是带着什么使命一样,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出现的吗?”

正当我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见克莉缇娅如此说道:

“好像……圣典故事里的圣安卡诺?”

圣安卡诺献身——我想起了这个光辉教会的原始神话,传说中他本是一个受人欺负的牧童,却献上自己的身躯作为受肉,让无形无质无相无貌的光辉之神丹诺,降在自己的躯体里。从太阳升起到落下的时间中,光辉之神向人类传下了祂的道,随后安卡诺的身体化作了灰烬,灵魂随神明回到了天国当中。

教会的神学家认为,每个人生下来,就有其预先安排好的使命,完成了使命则上天国,未能完成使命则下地狱,而安卡诺生下来的一切使命,就是等待神降临的这一瞬间。

“还是说……其实你就是我,因为我抛掉了自己的使命,所以你才会出现?”

克莉缇娅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问一般,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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