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外,一群值夜弟子陆续赶至,脚步声与轻微的喘息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众人停下身形,各自调息,修为深浅顿时分明。

一位瘦高弟子背靠冷硬崖壁,阖目凝神;旁边有人双手撑膝,胸口起伏剧烈;更有三五人干脆瘫坐于地,道袍沾尘也浑不在意。

其中最年轻的小师弟滑坐在石壁根处,一边努力平复内息,一边抬头苦笑:

“几位师兄……这、这又不是宗门大比,何至于如此拼命?”

他目光转向那位最先抵达、此刻气息最匀的圆脸青年,“韩师兄,你方才用的,莫非是‘追风赶月’?我听闻那身法非常难修炼,而且极耗真元,我等还没筑基……”

被他点名的韩姓青年圆脸带笑,神态自若,闻言唇角一扬,眼中闪过几分戏谑:

“所以说,师弟你还是太年轻。”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林师叔回宗的动静那般大,稍迟片刻,闻风而动的师兄弟能把各条山道都堵上。到那时,我们还指望能在江太上面前露脸?”

他说话时,目光慢悠悠扫过在场诸人,尤其在几个尚在喘气的师弟身上顿了顿,语气里的调侃更浓了几分:

“再说了,你们刚才谁没偷偷用压箱底的身法?只不过嘛……这‘追风赶月’练得不到家,徒耗真气耳。”

话音未落,旁边一位方脸阔口、身材结实的汉子便哼了一声。

他调息已毕,站得如松般稳当,闻言毫不客气地用手肘撞了一下圆脸青年的胳膊:

“老韩,少在这儿嘚瑟。‘追风赶月’本就不是考核重点,你以往在考核期时唬唬新弟子便罢,跟我们卖弄什么?”

他与韩姓青年相识日久,深知其嘴上不饶人的性子,这一撞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熟稔的打断意味。

众人见状,都配合地低笑起来,气氛顿缓。

等待时光漫长,闲聊之声再起。

一位面容老成的弟子望着青光消逝的山峰方向,感慨道:“林师叔不愧是半步紫府的修为,宗门之内引力阵法层层叠加,她竟能御舟破开音障,此番手段,实在骇人。”

旁边有人接话,语气带着理所当然:“林师叔可是那位莫太上名下唯一的真传弟子,没有些超乎常人的手段才不正常吧?”

“莫太上的那件法宝代行宗主之职,已近五十载了吧?若林师叔此番成功晋升紫府,空缺多年的宗主之位,多半非她莫属了。”

“的确,无论威望、修为,还是处事手腕,林师叔皆是不二人选。”

此时,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插入讨论:“不过,门中似乎还有一位,论资格,或许也能……”

先前那方脸汉子眉头一皱,看了说话者一眼:“你是说……自请前往九幽磨砺道心那位凌师祖?”

“正是。凌师祖虽与林师叔年岁相仿,可辈分极高……”

一位一直沉默寡言、气质沉稳的弟子此时摇了摇头,低声道:

“凌师祖乃莫太上师尊的嫡系血脉,若严格遵循上古礼法,确是正统嗣传。只是……”

为尊者讳,他话未说尽。

但众人都明白其中之意——那位凌师祖的行事风格与宗主之位所需,一直以来都并不契合。

话题至此,稍显沉寂。

最初发问的年轻弟子望着远处静谧的山峰,有些按捺不住:“我们……便一直在此干等?”

“不然呢?”方脸汉子瞪他一眼,“你敢此刻传讯,扰了江太上清修?”

年轻弟子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我还不想被冻成冰雕,立在思过崖边供人观摩……”

旁边有人苦笑接话:“往日若不慎被江太上的寒气封住,还能盼着莫太上路过顺手解救。如今莫太上不知所踪,只怕真要冻到下次宗门考核,才有人想起来解冻。”

“那该如何是好?”

“等。”韩姓青年言简意赅,自己先寻了块平坦石头盘膝坐下,手掐诀印,“便等到天明。此地灵气充裕,边修行边等便是。若天明仍无动静,各自回去上早课。”

“若是执事长老追究我等擅离职守之罪……”有人仍有顾虑。

韩姓青年眼都未睁,嘴角却扯出个笑来:“至多被莫太上留镇山门的那件法宝电上一顿,死不了人。”

众人闻言,先是愕然,随即相继失笑,紧张忐忑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于是,三三两两各自寻了位置,或盘坐调息,或低声交谈,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时时望向那座隐于夜色深处的秀绝山峰。

不过,也许是畏惧江太上,又或许是单纯的敬意,他们始终都在这闭关地近二十丈之外,并未太过接近,自然连禁制的边缘都没有触及。

随后,陆陆续续有不同的弟子赶到。

这些弟子修为参差不齐,抵达时大多比韩姓青年这一批人更为狼狈。

他们远远看到这边已聚集了十数人,如同黑暗中一片安静的礁石,便也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不敢喧哗,悄无声息地汇入人群。

新来者中一个性子略显急躁的矮个弟子,喘匀了气便想越过第一批的那群值夜弟子往前再凑近些,立刻被身旁同伴死死拉住胳膊。

“你不要命了?”同伴压低声音,眼神惊惧地示意了一下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区域,“江太上的规矩忘了?若是触动禁制,你当场就要被冻成冰块!”

那矮个弟子一个激灵,猛地想起诸多关于那片禁地的可怕传闻,顿时缩了缩脖子,讪讪地退了回来,再不敢向前半步。

人群又扩大了少许,却比之前更加安静。

后来者纷纷向最早抵达的韩师兄等人投去探询的目光,彼此间用极低的声音交换着零碎的信息。

“韩师兄,到底是什么情况?”一个后来抵达,与圆脸青年相熟的弟子小声问道。

韩姓青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盯着那座沉寂的山峰:“只看到林师叔的遁光落入江太上清修之地,具体何事,尚未可知。”

“这么久都没动静……”有人低声嘀咕,语气里混合着期待与不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那座山峰上,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灵力波动或声响,但除了夜风吹过山林的自然之音,再无其他异状。

那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极致宁静,反而让气氛更加凝重。

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悄然流逝。

夜色依旧深沉,但聚集于此的弟子却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却鸦雀无声,形成一种极其肃穆而诡异的场面。

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驱赶,一种无形的默契和共同的关切将他们维系在此地,既不敢冒进,也不愿离去。

他们就像一群虔诚的守望者,在寒夜中屏息等待着,或许是一个震撼宗门的消息,或许只是一场空。

但无论如何,关于两位太上长老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值得他们在此彻夜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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