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明踉跄地,从湿滑的柏油马路上站起身。
刚才翻越大门时,为了卸力而做的翻滚,让她的膝盖和手掌,都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但她毫不在意。
她拉起雨衣兜帽,将自己大半张脸都藏进了阴影里。
任由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
她伸出手,摊开手心。
那一行清秀的字迹,已经被雨水和汗渍,晕染得有些模糊不清。
但这就够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空气灌满整个胸腔。
然后,一头扎进了那片瓢泼大雨之中。
沿江路,是这座小城里最老旧、也最没什么人气的街道之一。
路灯隔着很远才有一盏,昏黄的光线,在浓重的雨幕中,被切割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路面。
夏侯明踩着积水,一步一步地走着,雨水顺着雨衣的边缘,灌进她的鞋子里,冰冷刺骨。
她在这条寂静的街道上,寻找着与“猫”相关的任何线索。
路边小卖部那块早已褪色的招牌上,画着一只正在傻笑的招财猫。
不对。太俗气了。
某户人家二楼的窗台上,贴着一张黑猫警长的贴纸,早已被雨水打得卷了边。
不对。太幼稚了。
她就这么走着,找着,浑身早已湿透,分不清脸上滑落的,到底是雨水,还是冷汗。
就在她快要走到沿江路的尽头,内心那股好不容易燃起的火焰,即将被这冰冷的雨水彻底浇熄时——
她的脚步,顿住了。
在她的前方,蹲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夏侯明眯起眼睛,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才勉强看清。
那是一只猫。
一只通体漆黑、身形瘦长、看起来像从墨水里捞出来的猫。
它的那双眼睛,正隔着重重雨幕,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走进巷子,那只黑猫却没有像其他野猫一样惊慌逃窜。
它只是优雅地抖了抖身上湿漉漉的毛,然后摇了摇它那细长的尾巴。
轻轻一跃,跳上了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独栋小楼的院墙。
它回头,又看了夏侯明一眼。
然后,就消失在了院墙另一侧的黑暗之中。
夏侯明站在那栋小楼前,抬起头。
就是这里了。
她知道。
借着偶尔划过天际的闪电,她绕着这栋小楼的外墙,小心翼翼地行走,寻找着可以窥探内部的缝隙。
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了一扇没有拉紧窗帘的窗户上。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但她毫不在意。她踮起脚,扒在湿滑冰冷的窗沿上,小心翼翼地,向着那片被昏黄灯光照亮的矩形,窥探而去。
房间里,极其空旷。
墙壁是纯白色的,地板是一尘不染的木地板。
除了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
然后,她看到了。
就在房间的正中央,郁语晦背对着她,跪坐在地板上。
她的上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背心,露出大片白皙、瘦削的脊背和肩膀。
最让夏侯明感到呼吸一滞的,是捆绑在她手臂和上半身的麻绳。
那绳子勒得很紧,甚至在她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清晰、泛红的印记。
夏侯明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
就在这时,郁语晦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她的手里,拿着一根暗红色的木制戒尺。
然后,在夏侯明困惑的目光中,她用戒尺,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了自己另一侧的肩膀上。
啪!
一声清脆而又沉闷的响声,即使隔着一层玻璃和雨幕,也清晰地传到了夏侯明的耳朵里。
她看到,郁语晦那白皙的肩膀上,立刻就浮现出了一道刺目的尺痕。
啪!
啪!
郁语晦的动作,一下接着一下,带着一种固执的节奏。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正在被抽打的,是另一个人的身体。
“……根本就感觉不到。”
“为什么……快感和痛苦,可以同时存在?”
“我的身体……为什么做不到?”
“……竟然会被那种程度的暴力……动摇……”
“……屈辱这种不纯粹的情绪……是赝品该有的反应。”
“……赝品……就该接受惩戒。”
啪!
郁语晦扔掉了手中的戒尺。
不够。
还远远不够。
疼痛。
需要更纯粹的疼痛。
她的目光,落在了手边地板上。
那里,放着一把剪刀。
就是它了。
她拿起那把剪刀,反握着,将那锋利的尖端,对准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就是这里。
中午时,林小梅的拳头,反复击打的位置。
所有不纯粹的痛苦,都源于此。
那么,就用更纯粹的痛苦,来将它挖出来吧。
夏侯明看着窗内那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她要杀了自己。
不行!
“住手——!”
她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玻璃窗,用尽全力地嘶吼着,但她的声音,被巨大的雷声和雨声彻底吞噬。
窗内那个沉浸在自我献祭中的人,毫无反应。
她看到,郁语晦闭上了眼睛,握着剪刀的手,开始用力。
那锋利的尖端,已经刺破了她薄薄的吊带背心,抵在了她白皙的皮肤上,甚至已经微微凹陷了下去。
夏侯明不再犹豫。
她后退几步,将那件深绿色雨衣,紧紧地包裹在自己的右肩和手臂上。
然后,朝着那扇玻璃窗,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哗啦!”
玻璃破碎的声音,与窗外轰鸣的雷声混在一起。
夏侯明从那个破碎的窗口翻进室内,丝毫不顾玻璃碎片。
她冲上前,一把夺过郁语晦手中那冰冷的剪刀,将它远远地扔到了房间的角落。
郁语晦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的夏侯明,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然后,夏侯明张开双臂,将那具还在颤抖的身体,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够了……!”
她将脸埋在郁语晦那冰冷的颈窝里,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
“已经够了……”
“别再……伤害自己了……”
她感觉到,怀里那具一直在颤抖的身体,在最初的僵硬之后,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郁语晦将头,靠在了夏侯明的肩膀上,任由自己的眼泪,滴落在夏侯明那件深绿色的雨衣。
“……被你看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