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语晦站起身,朝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夏侯明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地就想叫住她。
但郁语晦的脚步,却在经过她身边时,停了下来。
夏侯明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我给你的任务,”郁语晦看着她,“好像还没做完。”
夏侯明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样吧,”郁语晦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今天下午,就罚你一个人,把这栋楼,从上到下,打扫干净。”
夏侯明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眸。
这是……在给自己留在学校的借口吗?
就在这时,郁语晦突然向前走了一步。
夏侯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一双冰凉的手指,捧住了她的脸颊。
紧接着,一个更冰冷、更柔软的东西,轻轻地,印在了她左边脸颊上,那道最长最深的划痕上。
是她的嘴唇。
那个吻,很轻,很凉。
像一片雪花。
夏侯明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
“去吧。”
一个耳语般的声音,将她从失神中唤醒。
当她再次聚焦视线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她伸出手,用颤抖的指尖,触摸着自己脸颊上,那个被亲吻过的地方。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嘴唇冰凉的触感与味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战栗,瞬间窜遍了她的全身。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
她不再犹豫。
当校园里响起放学铃声时,夏侯明像一个幽灵,从天台楼梯间的阴影里潜行而出。
她戴上从劳技教室“借”来的帆布手套,手里攥着一把沉甸甸的管钳扳手。
她的目标很明确——锅炉房。
下午最后一节课,医务室。
班长早已在半小时前就离开了。
离开前,她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林小梅,什么也没说。
林小梅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中午在废弃仓库里的那一幕。
她回味着夏侯明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的触感,那份独一无二的触感。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手,痴迷地,触摸着自己被打肿的脸颊。
她的脸上,浮现出属于思春期少女的微笑。
她终于……又只看着我一个人了。
只有在我这里,她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想。
泠异彩也好,郁语晦也好,她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她们想要的,都只是一个听话的夏侯明。
而我想要的……
她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满足的轻哼。
夏侯明贴着墙根的阴影,避开了最后一波离校的学生,利落地翻进了锅炉房的气窗。
一股带着煤灰味的灼热气流扑面而来。
她找到了那个通往主教学楼的热水总阀门。
阀门锈得不成样子。
她用尽全力,将扳手卡在阀门上,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咯……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汗水从她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一阵酸涩。
但她没有停下。
同一时间,校门口。
人潮已经渐渐散去。
泠异彩一个人,还站在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没有回家。
她整个下午,都在找。
她找遍了教学楼的每一个角落,找遍了操场的每一个看台,甚至连那个废弃的旧仓库,她都鼓起勇气去看了一眼。
没有。
哪里都没有。
夏侯明就像中午从那个窗户跳下去之后,就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个不顾一切的背影。
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一种对事情正走向她完全无法预测、无法控制的恐惧。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唯一能将她拉回正轨的人。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可能连拉住她的资格,都快要失去了。
“小明,你在哪?”
“快回来,别再胡闹了。”
她知道,这些话,对她现在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雨,开始下了起来。
冰冷的雨点,打在她的脸上,和她那不自觉流下的泪水,混在了一起。
“哐——!”
伴随着最后一声闷响,锈死的阀门,终于被夏侯明转动了半圈。
热流顺着管道向上奔涌。
她成功了。
夏侯明立刻转身,冲向主教学楼的天台。
当她再次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时,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瓢泼的大雨,从灰黑色的天幕倾泻而下,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她爬上湿滑的蓄水箱,找到入水口的阀门,将其彻底打开。
她听到温热的水流涌入铁箱,发出如同心跳般的“咚咚”声。
她感受到脚下的铁皮,正一点点变得温热。
她就这么坐在蓄水箱上,任由冰冷的雨点,疯狂地抽打在自己的身上,等待着这个巨大的铁缸被注满。
夜,深了。
学生宿舍里。
温雪兰坐在台灯下,手里拿着针线。
面前,摊着那条被剪碎的深蓝色连衣裙。
那是不可能被修复的。
但她还是一针一线,笨拙地、执着地,试图将那些破碎的布片缝合在一起。
每一次穿针,都像是在缝合她自己那颗同样破碎的心。
她的眼神,却异常的坚定。
她想,如果……如果能把它重新拼好。
夏侯雅同学,是不是就会……再对自己笑一次了?
天台上,蓄水箱已经被注满了。
夏侯明从冰冷湿滑的箱体上滑了下来,双脚落在积水的地面上。
她关闭了阀门。
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瓢泼的雨声。
一股白色的、温暖的雾气,从蓄水箱敞开的顶口升腾而起,在冰冷的雨夜中,形成了一片梦幻般的领域。
夏侯明站在雾气边缘。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身体早已湿透,冷得刺骨。
但她的内心,却燃烧着一团滚烫的火焰。
这就够了。
她转身,冲下楼梯,一路狂奔。
经过一楼的传达室时,她随手扯下一件老旧的深绿色雨衣,披在身上。
身后,传来门卫大叔模糊的叫骂声,但她已经听不见了。
她径直,冲向了学校的正门。
那扇高大的铸铁栅栏校门,在雨夜中像一头冰冷的巨兽。
她将写着郁语晦家地址的手,死死地攥成拳。
助跑,蹬墙,抓住冰冷的铁栏杆。
动作一气呵成。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一道苍白的闪电,划破夜空,将她那瘦弱的身影,映照得如同一个奔赴刑场的圣徒。
她纵身一跃。
稳稳地,落在了校外的柏油马路上,溅起一大片水花。
她要去,迎接她的神明。
来参加这场,只为她一人准备的,最盛大的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