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名义上的工作，是“熟悉业务流程”，实际上就是坐在工位上，浏览公司内部网上那些经过严格脱敏处理的、枯燥的“过往案例报告”。

而他的前辈兼“麻烦”的源头——夜野萤，则全程戴着耳机，要么沉浸在她的硬核机甲游戏里，要么就在捣鼓那些林雨完全看不懂的武器参数。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空气安静得仿佛连粉尘飘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好不容易熬到六点下班，林雨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公司。

回到自己那间十平米的“蜂巢”公寓后，他草草地解决掉晚饭，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股烦躁。

今晚十一点，他就要迎来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真枪实弹的任务了。

说不紧张是假的。

尽管在模拟器里已经“死”了457次，但那终究是模拟。

真实的世界里，可没有“安全阀值”这种东西。

“叮咚——”

手机终端响起，是妹妹林雪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林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屏幕那头，妹妹那张和他有七八分相似、但明显要精致灵动得多的脸庞出现了。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研究服，背景似乎是大学的实验室。

“哥，妈说你找了个很厉害的工作，工资很高？怎么样，第一天上班还习惯吗？”林雪的语气里充满了好奇。

“还行吧，就是个普通的技术岗，跟【天穹集团】有合作项目的那种。”

林雨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摄像头角度，确保背景里只有一面干净的白墙。

“什么技术岗，月薪能有两万？”林雪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哥，你是不是被骗进什么奇怪的公司了？我跟你说，现在有很多打着高科技旗号的诈骗公司，专门骗你这种社会经验不足的……”

（社会经验不足？我都在社会上被毒打了五年了！）

林雨感觉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

“放心吧，正规公司，五险一金顶格交的。”他强行转移话题，“你呢？在【瑞康】那边的项目怎么样了？”

一提到自己的专业，林雪的眼睛里立刻闪烁起自豪的光芒：“嗯！最近项目到了关键期，里德博士带我们攻克一个很重要的课题。简单说，就是关于‘新型生物蛋白的定向培植与应用’，如果成功了，以后【新农联合】生产的合成食品，口感和营养都能再上一个台阶！虽然过程很复杂，损耗了不少‘培养基’，但今天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生物蛋白……定向培植？听起来很高大上啊。）

林雨对这些专业名词一窍不通，只觉得妹妹在从事着一项足以改变世界的、了不起的工作，这让他发自内心地为她感到高兴，同时也为自己这份“上不了台面”的秘密工作，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

“小雪，”他忍不住叮嘱道，“项目再重要，也要注意身体，别太拼了。”

“放心啦哥！”林雪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们所有的实验都在最高安全等级的生物仓里进行，安保比市长办公室还严。你别担心我了，倒是你，别被人骗了就行。”

“我像那么好骗的人吗？”林雨打了个哈哈。

兄妹俩又闲聊了几句家常，林雪便因为导师的呼唤而匆匆挂断了通话。

房间里重新回归寂静。

他叹了口气，打开“拂晓打工”APP，再次确认了今晚的任务信息。

【任务编号：C-0734】

【行动时间：23:00】

【委托方：新海市应急管理局-特殊灾害响应总队】

【处理要求：净化位于七号线废弃站点（B7站）的单一污染源，回收能量样本。现场破坏度需控制在轻微以下。】

【敌人类型：根据能量波动侦测，判定为单一【纳垢】谱系，D级“原生种”】

【行动人员：【黑曜石】（主导），【灰水晶】（辅助）】

【推荐武装协议：D级任务标准，仅允许使用【制式魔力兵装】】

一切看起来都清晰明了，简单得像个新手教程。

（单一，D级……深夜行动，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了吧？）

林雨自我安慰着。

他在这种堪称悲壮的自我催眠中，定好闹钟，强迫自己先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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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点四十五分，新海市B区【蜂巢区】边缘。

一辆没有任何公司标志的黑色商务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一个被铁丝网和“禁止入内”警示牌封锁的、巨大的废弃地铁站入口前。

车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钱经理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边喝着保温杯里的枸杞茶，一边对着终端确认着什么，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加班中年领导。

而林雨和夜野萤则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着一个能再坐下一个人的“安全距离”。

林雨坐立不安，浑身不自在。

而夜野萤则戴上了她那副巨大的降噪耳机，闭目养神，仿佛身边坐着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袋刚从超市买回来的土豆。

（尴尬……太他妈尴尬了……）

林雨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第一次去见黑道岳父的紧张女婿，而身边的那个少女前辈就是那个黑道岳父。

“那个……前辈。”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鼓起勇气开口，“您……您是哪里人啊？”

刚一说出口，林雨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这事儿白天钱经理已经跟他说了，人家是人才引进的日本专家。

果然，夜野萤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是耳机声音太大，还是根本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

想了想，林雨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还是跟这个前辈聊聊天比较好，搞好关系是工作的重要环节嘛。

“那个……sennpai？”林雨提高了音量。

夜野萤终于不耐烦地摘下一只耳机，用那双深苍蓝色的眼眸瞥了他一眼。

“有事？”

“我……我就是想问问……前辈您听什么歌呢？”

（我靠，林雨你个白痴！你怎么会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他恨不得给再自己一巴掌。

夜野萤的眼神里，那丝“看智障”的意味更浓了。

她似乎连回答都觉得是浪费时间，直接将自己的手机终端屏幕转向了林雨。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天天天国地獄国】。

（这是……什么鬼东西？）

林雨不太懂音乐，但是看这封面应该是二次元内玩意儿，挺可爱的。

（倒是挺符合这家伙年龄的呀……小女孩爱听这玩意吗？林雪好像也挺喜欢内啥二次元的来着……）

他刚想再找点什么话说，钱经理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好了，两位。”

钱经理放下保温杯，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任务细节都清楚了吧？记住，【灰水晶】，这是你的第一次实战，一切行动听从【黑曜石】的指挥。你的主要任务是学习、观察，以及在必要的时候，提供火力掩护。”

夜野萤点头，算是表示明白了。

但林雨突然举手，问：“那个钱经理……你说万一遇到人类敌人怎么办？我看那个手册里好像说有专门的装备来着。”

钱经理笑了笑：“哟，原来你真的有用心看咱们的任务手册啊？”

（这什么话？太不尊重人了吧！？）

“放心吧，公司允许你们额外携带一把9mm口径的【物理枪械】作为防身。毕竟咱们公司【制式魔力兵装】的灵能子弹，对没有灵能抗性的普通人只能造成类似严重精神冲击的效果，简单说就是能把人‘吓晕’，但很难造成致命物理伤害，而且弹药很贵，用来对付普通人纯属浪费。反之，物理枪械对【污染物】效果很差，虽然也能造成伤害，但就像用牙签去戳轮胎，吃力不讨好。专业工具，要用在专业的地方，懂吗？降本增效！”

(降本增效……又是降本增效！我感觉这四个字已经刻进这家伙的DNA里了！而且听这意思，难不成以后我们还得自己掏钱买普通子弹？！)

林雨心中默默想着，

（应该……不至于吧？）

此时钱经理又看向夜野萤，从座位下拎出一个黑色的枪箱，递了过去：“来，小萤，这里是你的‘备用工具’。新海市的枪械管控很严，你也知道，要不是这次的任务地点比较偏僻，涉及到废弃建筑内的障碍物清理，你这个‘物理枪械佩戴许可’都很难批下来。用完之后，立刻交还后勤部封存。”

夜野萤默不作声地接过枪箱，打开检查了一下，里面是一把紧凑型的小手枪和三个弹匣。

林雨看得眼热，他认出了那东西是格洛克43X，也想玩玩。

（物理枪械……居然只有A级王牌才有资格申请佩戴吗？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我也好想……玩一玩啊……）

“速战速决，后勤组的人已经在两公里外待命了。”钱经理最后叮嘱道。

“嗯。”夜野萤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单音节，便径直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林雨也赶紧背上自己的战术腰包，跟了上去。

深夜的废弃地铁站，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张着漆黑的大口。

阴冷的风从里面灌出，带着一股铁锈、霉菌和未知腐败物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准备吧。”夜野萤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平静地解开自己黑色连帽衫的领口，露出一枚精致的、如同午夜星空的黑曜石领针。

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领针，低声念出了一个词：“【黑曜石】，启动。”

下一秒，深蓝色的光芒如同盛开的蔷薇般将她包裹。

光芒散去，她身上的便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将“可爱”与“帅气”完美融合的战斗洋装。

上半身是裁剪合体的黑色骑兵夹克，点缀着银色的肩章与绶带；

下半身则是蓬松的、拥有多层蕾丝与褶边的深蓝色哥特式短裙，裙摆上绣着暗金色的、如同星轨般的纹路。

她的双腿套着过膝的黑色长袜，脚上是一双小巧的军官短靴。

帅气与甜美在她身上形成了一种惊人的和谐，强大而又……可爱得犯规。

林雨看得一愣。

（这……这变身也太帅了吧？！凭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夜野萤的样子，用手指按住胸口的【灰水晶】胸针，在心里尴尬地默念了一句：“呃……灰水晶？”

没反应。

“启动？”

一道平平无奇的粉色光芒笼罩了他。

与模拟室里那种纯粹的能量转换不同，这一次，林雨感觉自己的五感被无限放大了。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骼在收缩时发出的细微悲鸣，“闻”到空气中铁锈和霉菌的气味瞬间变得浓烈了百倍，“感触”到皮肤的每一寸都在刺痛中变得细腻、敏感。

当光芒散去，他依旧是那身平平无奇的、量产型的蓝色JK制服。

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了。

身体的重心变了，视野的高度也降低了，胸口传来了熟悉的、让他无法忽视的柔软重量。

这些在模拟室里已经逐渐习惯的感觉，在此刻这个阴森、未知的真实环境中，被重新放大，变得无比陌生。

最要命的是——

一阵阴冷的、带着地下水腥气的风从地铁口灌入，畅通无阻地吹过了他的双腿之间。

一种难以言喻的、凉飕飕的、毫无防备的感觉从腿间传来，让他瞬间脸颊爆红，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操！凉！好他妈凉！）

他的身体瞬间紧绷，两条腿下意识地并紧，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向身后，死死地按住了那片薄薄的蓝色百褶裙。

（这就是女孩子穿裙子的感觉吗？！在外面？！安全感也太低了吧？！万一被看到了怎么办？！不对……现在这里只有这个小屁孩……被她看到好像更羞耻啊！！！）

这是他作为一个二十六岁的男性，第一次在“公共场合”以少女的姿态存在。

羞耻、尴尬、还有对黑暗环境本能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扔进冰水里的鸡，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危险”和“快藏起来”。

就在这时，他耳朵里佩戴的、用于团队通讯的微型耳机里，突然传来了钱经理那熟悉的、温和中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

“【灰水晶】，别紧张嘛。第一次外勤，有点不适应是很正常的。你要把这身衣服，看作是公司发给你的‘战袍’，是荣誉的象征。你想想，全公司上下，能穿上这身‘战袍’的，有几个是男性？你是独一份啊！这是总监对你的信任，也是公司对你的期待！”

（期待？期待我穿着裙子去打怪吗？！这是什么狗屁期待啊！）

钱经理的声音，非但没有起到任何安慰作用，反而让林雨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

“而且啊，小林，”钱经理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要记住，公司内部之所以习惯称呼你们为【魔法少女】，可不仅仅是因为工作性质。这本身，也是一种强大的心理暗示。你要发自内心地相信，你现在就是一位‘守护城市的可爱少女’，这种正面的自我认知，能极大地增强你的心智壁垒，抵抗亚空间的侵蚀。这可是前辈们用血和泪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是为了你们好啊！”

（为了我好？我看是为了你们的KPI好吧？！还可爱的少女……我他妈谢谢你啊！）

听着耳机里那套“我是为你好”的PUA话术，林雨简直想把这破耳机给捏碎了。

“你在干什么？”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林雨猛地抬头，发现夜野萤正站在几级台阶之下，回过头，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深苍蓝色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里没有嘲笑，只有纯粹的、仿佛在观察什么低等生物的鄙夷。

“连自己的灵能都无法稳定到抑制裙摆吗？”她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地铁站里激起一阵回音，“多余的羞耻心，只会让你在敌人面前露出致命的破绽。跟上。”

说完，她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林雨，娇小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夜枭，无声地消失在了通往地下的台阶深处。

林雨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副“可悲”的样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咬了咬牙，松开了按住裙子的手，任由那阵阴风吹拂。

（妈的……不就是凉快点吗！老子忍了！）

他满心不忿地嘟囔了一句，赶紧迈开那双套着白色长袜的、完全不习惯的纤细双腿，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而在耳机里，钱经理那温和的声音还在继续：

“对嘛，这就对了。你看，【黑曜石】前辈就做得很好。你要多向她学习，尽快调整好心态，早日成为一名能为公司创造价值的、优秀的魔法少女。加油，我看好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