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闭上眼，刚刚明悟几分的“炼字决”真意仍存，每当她心神一动，牵住那灵力，世界便会如水墨般散开念中。
黑白二色杂混而成灰，万事万物皆存其中，却是没有人像，或者说，她以这种方法能够感受到的生灵，就只有自家小妹而已。
“青色的...吗？”
女孩端坐在她身侧，好奇地望着她写下的字，这水墨世界里便有一抹青色调皮地落在黑白之间。
摇摇头，散去水墨视觉，师父从未提起过这炼字决到底可以修到何等程度。
前世师父仙去之后，他这弟子就一直守着道观，处理的还净是精怪世俗之事，日常的小术小法精通不少，却在这立身之决上没有突破。
所以百年之后不过黄土一抔。
见笔墨干得差不多，晴雨便随意将其收拢，唤了小妹，闭上院门，七拐八拐走去闹市了。
“小妹，走慢点！”少女背着手，踱步在小妹身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以这个角度去观察这个小镇。
说实话，小镇的规模确实没有多大，放眼望去全是横杂交错的巷道，其中最高者不过镇中心的一处三层小楼与镇外寺庙而已。
“小妈！那是什么！”
小妹四处跑着，累了，就回头看向自己的小妈，硬拉着她的手指向镇中小楼。
“那个啊，那是什么阳府来着，”晴雨思索片刻，“应该就是这镇里最有钱的人家了。”
“什么是有钱呀？”
“有钱就能买很多很多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我以后也要变得有钱！”
“变有钱也不是好事。”
“诶，为什么？”
晴雨摇摇头，伸手把小妹的小手牵起。
“走，小妈带你吃糖葫芦去。”
两人就这样一边对话，一边在镇里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走得累了，晴雨就直接把女孩背在背上，让她稍作歇息。
到了傍晚，两人还是没有买到多少菜，倒是小吃买了不少，大多全进了小妹的肚子。
“小妈——”
“饿了？”
“没有啦！”
女孩嘿嘿地笑着，死命地把小脑袋贴到晴雨的脸颊边上。
“那小妈倒是饿了。”
“那就去吃饭？”
“等小妈找家店卖点东西。”
“哦——”
说着，晴雨闭上眼，世界像是水墨画一般在她的四周展开。
小妹识海里酣睡的仙剑像是察觉什么一般突然惊醒，四下探查却又是无迹可寻。
“嗯，就是那里了。”确定了位置，晴雨睁开眼，背着小妹往镇里唯一的笔架店走去。
路途不远，绕过两个街口就能看见。
把女孩放下，晴雨伸手敲了敲门，然后才走进店中。
经营这里的是个老先生，穿着儒衣靠在椅子上打盹，等少女敲了门，他才勉强抬起眼看看。
“来给夫君买笔墨？”
“卖字。”
“哦？”
老先生倒是来了几分兴趣，他经营店面这么久，除了镇里穷酸书生实在过不下去来帮忙抄两本书，赚点润笔费之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来卖字的。
“字在这里。”
少女从袖里取出一份宣纸，纸张不大，上面字也不多。
“姑娘怕不是消遣老夫？”老先生眯着眼，要说文玩字画之类他也经手不少，但像这样毫无装帧印玺就来卖字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您一看便知。”
晴雨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把那宣纸铺开，就请他细看。
摇摇头，但也不恼，老先生慢吞吞地直起身子，这才开始细看少女给出的字画。
纸墨倒不是廉价之物，就是这字......
就是这字......
老先生看着看着，周遭似乎忽有林鸟啼鸣一声。
再一伸手，似有极凉清泉淌过手上。
当他悚而回身时，幽幽树影、潺潺流水婉转眼前，又一时消失字中。
“这......”老先生猛地抬头，却只见了一脸平淡、或者说是清冷的少女面庞。
咽下口水，再低头细看。
哪有的什么鸟鸣山林，只有“远山”二字而已。
“姑娘这字画，从何处收得？”
老先生摩挲着宣纸，眼里一池浑浊似被讶然化开。
“主人家留下的，城北王氏。”
“王氏啊...就是那个王巍墨家？”他喃喃着，手却一点也不想放开那宣纸，“王家是大家，即使落魄了也......”
喃喃许久，这老先生缓了口气，才又看向晴雨。
“老夫斗胆问句，姑娘为何不将这书画卖予典当铺子，而要来偏僻之处寻这小小纸斋呢？”
“不识货。”
晴雨笑了笑，伸手把那两字推给老先生。
“不识货...不识货...”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嘴角止不住地勾起笑意，“就当是不识货吧，三两银子，不够可以再加，这字老夫收了。”
“够了，如果还能找到字画，当然还会来光顾先生这里的。”
接过老先生称量的银子，晴雨作别离开，在门口牵住了蹲着画圈圈的小妹。
直到目送两人走远之后，老先生才把目光又放回了那宣纸之上。
“远山、远山，到底是谁写的这字呢？不过自先生应该会喜欢这东西......”
他拿起宣纸，左看右看看不出所以然，直到他将那纸凑于阳光之下，才能模模糊糊地从那“远山”两字之下感觉——也只能是感觉出一个字来。
“道...道？但是这字怎会缺了一角？”
老先生心下一突，想要追问那姑娘一句，可推开门去，哪还有两人身影。
街上萧萧条条，正如他自己所说，纸斋偏僻，哪还有人来。
再说晴雨和小妹。
不多时，两人已经在饭店内坐下，就等着店家上菜了。
“小妈，刚刚赚了很多钱吗？”小妹坐在晴雨对面，歪着头，戳戳这个、点点那个，拖着尾音问道。
“不算很多。”少女摇摇头。
三两银子按购买力来说，最多也就比得上前前世的2000多RMB，虽说帮两人解决几天的食水不难，但要达成她自己建观隐居的想法，就只能说是杯水车薪了。
“那咱们还是回去吃饭吧？这里的东西都好贵。”
“你这小家伙的肚子小妈还是填得饱的。”
晴雨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戳了戳女孩鼓起的脸颊，手感很是不错。
不多时，三道小菜端了上来，两人你一筷我一筷，很快就将那美食都祭了五脏庙。
回家路上，小妹依旧四处打闹着，玩累了，就凑到晴雨身边，伸手拉拉她的衣服。
“小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因为是家人啊。”
“可是、可是，”小妹踟蹰着，过一会儿才低低地说道，“我不是小妈的亲女儿诶。”
“那又如何呢？”揉揉胡思乱想的小家伙，晴雨眯起眼睛望向了西斜的太阳。
“唔......”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小妈。”少女温柔地说着，顺带牵起了女孩的小手。
前世道观里的师兄妹们当然也是家人，只不过自己再没有机会与他们相见了。
“小妈抱！”
“就几步路，自己走走。”
被小妹打断思绪的晴雨摇了摇头，又看向自己身侧的小家伙。
突然间，她觉得这小女孩要是穿道袍的话，也会很好看。
“小妈干嘛这么盯着我看呀？”
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一向大大咧咧的小妹居然也扭捏了起来。
“因为小妹很好看。”
晴雨倒是没有什么负担，伸手揪了揪女孩的脸颊，调笑着说道。
“那，那小妈就多看看。”
小妹把脸别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夕阳的影响，她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漆黑的头发上又挂着残阳的金色碎屑，分明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此刻却如同带着神圣冠冕的公主一般。
“小笨蛋。”
笑笑，伸手再搓两把小妹的头发，晴雨便攥起她的小手往家里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