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八爪鱼缠着的少女没点灯,隐隐有两道清光明亮眸中。
倚靠着墙,手中拿着王巍墨留下的《四游杂记》,一页一页地轻手翻阅着。
这本小册子集攒了几篇不知出处的游记散文。
里面内容大多是描绘所谓“大乾圣朝”诸地如何如何山清水秀,奉承之语要多于记物写事之言。
但如果只用来了解这王朝天南海北都有何地何物何人的话,倒也还算不错。
不过就在这种书中,晴雨也还是硬挑出了句抱怨之词。
“岭北之地,自古苦寒.....看来我这出生点不怎么好啊。”
文中记叙,这岭北之地千年之前曾也是鱼米富庶之地,后有仙人斗法改水道而斩气脉,致使此地大旱百年,其后才有圣朝移民迁居来此。
编纂这本小册子的作者或许也觉得不妥,于是在其后添了一句——
“中文堂曰:神鬼志异,风言风言难以轻辨,念文尚我圣朝之德,故余取而录之,留其原貌,为后人鉴。”
这中文堂倒是个奇人,分明通篇都取了赞美之言,但最后却还是留了这篇在里面。
到底是岭北之地只有这文记叙呢,还是真按他开篇说的,“只为真记风物世俗”呢?
这种事情也没必要去追求答案,晴雨把小册子放下,闭上眼睛,又沉入那片“水墨视觉”中,开始感悟周身万物真意。
但这注定不是个可以静修的良夜。
小院之外月色洒扫四合,夜风曳着矮树,整座小镇都寂在梦境之中。
就在这深幕之中,一道暗红铺身的人影却冲扰了祥和。
镇中巨富阳府之中一道身影闯开大门,刺破深夜,分明应是巨大的响动却未能传出多远。
“没追上来...没追上来...”
那早日前来向少女求购白兰花的家丁浑身污血,平日里还称得上是干爽的衣袍已经满是骇人的伤痕。
他飞步掠上巷道屋檐,又轻身踩过青瓦,手中还死命攥着某物,目的地却异常明确,正是晴雨所居的小院。
在其身后,阳府之中有两道黑影紧跟着急追而出,却被荧荧薄膜轻轻阻下,只能悻悻退回,只遥遥咬着那家丁的步伐。
就像是少女察觉到的那样,这家丁确有不俗的武功在身,千米的距离在他步下不过转瞬即去,那的小院终于出现眼前。
“姑娘,救!”
他满是绝望的眸中一瞬绽出一道精光,身形又快,几乎化作残影,就想要叩响院门。
“安静。”
话还没出口,一个打着哈欠,身着粗衣的少女已经揉着眼睛,无声无息地推开了院门。
清冷的声音分明温柔如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知客人夜来何事?还请勿扰家中小妹清眠才是。”
晴雨仿佛没看见眼前的惨状,只是将门关上,又把挂锁锁好。
那家丁看到她袖里不知藏着什么东西,神色却是平平淡淡。心下已经大定,也不顾身上伤势,作势便欲跪倒街边。
“无需大礼,若是贫道能为之事,自然相助。”
皱着眉头,少女将他扶起,又回首在院门上轻抚一道警示。
“路上详说。”
“在下籍耀,”家丁心中气劲卸去,吐出一口鲜血,随意擦擦,向晴雨拱手,“学艺不精,还望仙人不要见怪。”
“勿要折煞了我,你且说你所遇何人何物,又为何想起来此寻我?”
少女分明只穿着满是补丁的布衣,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此刻在籍耀眼里却真如仙人一般。
“小姐回乡路上夜宿兰若,不慎惹了邪祟,求了城隍土地也未能消灾弭难。”
他一边给晴雨引路,一边压低声音娓娓道来。
“前几日侥幸在仙...姑娘处求得仙花,小姐取后疾大好,那妖邪竟被逼出体外。”
说着,他松开紧紧攥着的手,其中正是一对已经蔫吧了的白兰花。
“原以为事到此了,我清早便登门再向小姐购了些花,没想却惹恼了那妖。”
“原来如此。”
没想到此世还真有邪祟作怪之事,晴雨思索着,也不知自己相比那妖邪何如。
看着籍耀手中的白兰花,少女闭上眼,那远处的阳府在水墨视觉中竟显露一点惨红。
思虑良久,晴雨才开口说道:“不敢妄言降妖除魔,只与客人前去一观。”
“多谢姑娘相救!”
家丁听了这话,面上露出惊喜,却又压着音量,虽然已出百米,却还是生怕扰了某小妹清梦。
百年之后还是不敢忘记师门教训。
摇摇头,分明是为难甚至会有危险的事情,走在这夜路上,晴雨心下却生出了难得的舒适之感。
本来发愁的生计之事一瞬间似乎有了解决之道。
前世在道观时,那一大家子的经济来源也就是帮人降妖除魔,偶尔是官府,大多时候是俗客。
而且也不定价格,总是“看着给”,师父一直教导这叫做什么“你情我愿”。
降妖除魔修炼本事,取了妖丹等等又回观清修,做事只谈缘法,不言利益。
一开始她还不解,分明大家冒着生命危险才去做这事,怎么报酬还能看客人心情给呢?
后来做多了才知道,一般来深山里请他们帮忙的,要么是富人,真遇到无法解决之事,这类人定少不了报酬。
而另一类就是穷人,找不起明码标价的除妖人,于是翻山越岭来请,向这类人就算强要,也无非只得百钱残绢,还不如修个念头豁达。
“我们这门修的是缘法,求的是真道。”
师父喝酒喝高兴了就会这样给他们解释,偶尔还指指主修百缘的二师兄。
“名利买来的缘是要不得的,特别是沧圆,你们取了以后是要遭难的。”
他说的是因果,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古如是,而修道人的灾自然不会那么简单。
“若是看得起贫道,以后就还请称我沧玄吧。”
从思虑中回过神来,阳家大院已经出现眼前。
晴雨止了步,借着明朗朗月色看向了身侧的籍耀。
“这是我的道号。”
师父取的,在将自己这个穿越者从泥沼里捞起的时候。
“多谢沧玄姑娘。”
听到姑娘两字,刚刚还满腔孤寂慨然的少女嘴角抽了抽。
当初的香客有叫自己沧玄小友的,后来的也有叫自己沧玄道长、沧玄真人的,这沧玄姑娘倒还是第一次。
“罢了罢了,就当是贫道此世第一次出手。”
晴雨嘟囔两句,那籍耀听不真切,正想追问一句,却惊见那少女已在阳府门前。
“籍先生若想跟着也好,若是伤势过重,就在这里看着,别让妖邪走跑了就行。”
说完,也不管人是否跟来,少女便已迎着邪气步入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