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小狼的笨拙问话,在狭小冰冷的空间里带起了一阵难言的尴尬涟漪。
艾瑞莎贴在她怀中的身体骤然僵硬了一瞬,赤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过一丝近乎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适?
艾瑞莎沉默了仅仅一瞬声音便再次响起,冰冷而清晰,直接截断了那微妙的空气:
“有姐姐。”
有姐姐。
简单的三个字,斩钉截铁,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少女被问及此类话题时常见的羞涩或回避。
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哦……哦哦!对不起!”慕小狼尴尬得脸上发烫,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
她刚才完全是没过脑子,纯粹被艾瑞莎近在咫尺的美貌冲击了才脱口而出。
“我不该瞎问的!我瞎说的!别在意!”她笨拙地解释着,试图抹去空气中的尴尬。
艾瑞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了侧脸,似乎在黑暗中注视了她一秒,随即又转开。
慕小狼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那份冰冷的情绪并没有真正缓和下来。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也或许是出于长久以来的好奇,慕小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艾瑞莎近在咫尺的皮肤上——
那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泛着柔光的、异常苍白的肌肤,还有那几缕拂过她肩头的,如同银线织就的长发。
“那……那个……”慕小狼的声音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生怕再触碰到什么禁区,“你的头发……和皮肤……是因为……白化病吗?”
白化病。
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艾瑞莎记忆深处某扇布满荆棘的门锁。
“白化病?”艾瑞莎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困惑的轻颤。
她努力地想了一下。
为什么是白化病?自己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小时候的艾瑞莎……陈婆婆的话语……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转动,一股极其熟悉又剧烈的刺痛就如同重锤般凶狠地砸向她的太阳穴!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同时扎进脑髓深处!
“唔!”艾瑞莎猛地吸了一口凉气,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不受控制地撞在了慕小狼的颈窝里。
赤红色的瞳孔因为突来的剧痛而骤然收缩,里面充满了本能的恐惧和眩晕。
“艾瑞莎!你怎么了?!”慕小狼被这剧烈的反应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想要扶住她。
剧烈的头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片冰冷的茫然。
艾瑞莎在慕小狼怀里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得像气音:“……不……不知道……一想……就头痛……”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太阳穴,赤红色的眼睛里是挥之不去的混沌。
“为什么……变这样……不知道……”她喃喃着,仿佛在对黑暗陈述。
慕小狼不敢再问原因,只能小心地看着她,试探地问:“那……这样……很辛苦吧?”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艾瑞莎暴露在外的、异常脆弱的皮肤。
痛苦渐渐退去,艾瑞莎的声音重新变得平板,像在复述别人的事实,可每一个字又都浸透着亲身经历的冰冷现实:
“嗯。很麻烦。”
“不能晒太阳。”
她抬起一条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臂,在微弱的光线下,慕小狼隐约能看到上面似乎有些极其细微的淡红色印痕,
“皮肤很容易晒伤像火烧,很痛。”
“不能跑太久。心脏会很重,喘不过气像要溺水了。”
“……”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纤细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眼前滑落的一缕白发,赤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
“太白了,哪里都藏不住,所有人都盯着我看。”
“眼睛”她的声音陡然低落下去,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是自我厌弃的微弱波动,“红的。很吓人。”
每一个短句,都像一个沉重冰冷的标签,铭刻在她苍白的身体上。
这些不是抱怨,而是陈述,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必须背负的沉重枷锁,已经融入了她的呼吸和血液。
死寂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
慕小狼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为艾瑞莎承受的这些不为人知的痛苦。
她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着艾瑞莎的手臂,想传递一点无用的暖意。
就在这时,艾瑞莎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所有的陈述都更轻更慢,却带着一种近乎……
眷恋的余音,如同冰冷的月光下的玫瑰花瓣:
“不过……”她微微侧过头,赤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茫然地望向地窖那沉重的铁门方向,仿佛能穿透它,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幸好有姐姐。”
慕小狼怔住了。
艾瑞莎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在意慕小狼的反应。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清晰地继续流淌出来:
“姐姐,她不嫌弃我。”
“即使我变成了这样,眼睛很吓人。”
她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碰到身下冰冷的麻布,
“她也一直在我身边。”
这句话落在黑暗冰冷的地窖里,带着一种巨大而复杂的悖论般的重量。
慕小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是啊,幸好有姐姐。
那个在艾瑞莎的描述里,如同唯一依靠,不嫌弃她怪异样貌的存在。
可也是这个“不嫌弃”的姐姐,将她禁锢在冰冷的规则里(五点二十),在她身上留下交错的勒痕
慕小狼低头看着艾瑞莎埋在自己怀里的侧脸,苍白,虚弱,赤红色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近乎依赖的微光——
那束光是投向远处,投向那个叫玛娜的姐姐的。
温暖与冰冷,保护与禁锢,相依为命与痛苦承受,此刻在艾瑞莎这句“幸好姐姐不嫌弃我”的告白里,如同纠缠的毒蔓与玫瑰,将慕小狼的思绪紧紧缠住。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怀中这具冰冷苍白,背负着可怕烙印却又对施虐者怀着病态依赖的躯体,感受着那细微的颤抖。
黑暗的地窖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一种沉重得化不开的矛盾,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