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起了个大早。
他对着那个全是水垢的镜子，认真地刮掉了好几天没打理的胡茬，又从衣柜最深处翻出了一套廉价西装。
那玩意儿是他大四面试时买的，现在都发皱了。
“咳咳……”
换好衣服后，他努力对着镜子扯出一个自信的微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刚被生活强-暴过的loser。
然而，镜子里的青年，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眼底还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就像是昨晚连续起飞了十次一样虚弱。
算了，就这样吧。
真要是去噶腰子，对方应该也不会嫌弃我的卖相不好。
他自嘲地想，然后揣着最后的十几块钱，毅然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面试通知上的地址，位于新海市的“滨海工业新区”。
这里是这座光鲜亮丽城市的背面，也是被繁华遗忘的角落。
满眼都是灰色的厂房和巨大的物流仓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机油味和腥咸的海风味。
林雨坐着颠簸的公交车，晃悠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在一个鸟不拉屎的站台下了车。
那是栋毫不起眼的八层小楼。
外墙的瓷砖有些脱落，门口挂着一块不起眼的铜牌：
【拂晓劳动服务（新海）有限公司】
而在它隔壁，林雨倒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淡蓝色LOGO——【天穹集团】云服务中心。
那个大集团的触手伸得真长啊，连这种鬼地方都有分部吗？
他心里嘀咕了一句，走进了大楼。
内部却意外地整洁明亮，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科幻。
纯白色的墙壁，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还有那个充满未来感的前台。
前台坐着一位妆容精致的职业女性，脸上挂着那种经过专门训练的标准微笑。
但在听到林雨报上名字和来意后，那微笑的弧度瞬间凝固了。
她低头看着眼前的全息屏幕，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这表情……
完蛋，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林雨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林……先生？”
HR小姐试探性地问道，
“您确定……您是来面试‘特殊岗位执行专员’的？”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林雨硬着头皮反问。
“请稍等。”
HR小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身，对着通讯器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目光还时不时地往林雨这边瞟，神神秘秘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转过来，脸上挂着一种难掩纠结的表情：
“林先生，我们核对过了您的面试邀请码。从流程上来说，确实完全合规。这份邀请是由【天穹集团】的主脑AI【太一】在进行全网大数据匹配后，自动分发给您的。”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为难，
“但是……您应该也看到了我们广告中的一些关键词，比如年轻、充满活力。坦白说，您的年龄和性别，与我们公司长期以来建立的岗位画像，存在着……巨大的偏差。”
“我们高度怀疑，这可能是【太一】在调用某些深层算法时，出现了罕见的逻辑BUG。”
林雨听明白了。
翻译成人话就是：AI瞎了眼，但我们没瞎，你这号废了，赶紧滚吧。
尼玛……
林雨感觉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他花光了最后的积蓄，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可不是为了来这儿听一句“AI出错了”的。
“等一下！”
林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带着一股穷途末路的狠劲，
“既然流程合规，邀请也是真的，那你们就不能因为怀疑，就直接取消我的面试资格吧？这不符合规定！你这是‘缔约过失责任’！我遭受的损失有谁来承担？”
“损失？”
HR小姐愣了一下，
“您有什么损失？”
“我坐公交过来花了15块啊！那是我明天的饭钱！”
“噗……”
HR小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迅速收敛表情，换上了一副礼貌却高傲的微笑，那种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乞丐。
“林先生，我们并非取消您的资格。只是，我们公司的招聘流程比较特殊，分为面试和机能检测两部分。以您目前的……状况，大概率是无法通过后续检测的。我们只是不希望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不浪费！我时间多的是！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来都来了，至少……”
“至少把车费报销给您？可以。去财务领20块，不用找了。”
HR小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这副施舍般的态度，彻底点燃了林雨最后的自尊心。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否定我？
我们这些底层人，就那么不值得你们花哪怕一分钟时间认真对待吗？
“至少让我把流程走完啊！”
林雨决定豁出去了，哪怕是死皮赖脸也要争这口气，
“你们的招聘广告上不是写着有免费的全面体检吗？我大老远跑过来，连个体检都不能做吗？！白嫖……不是，体验一下你们大公司的福利总可以吧？！如果我不合格，你们再把我筛了也不迟啊！”
HR小姐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正想叫保安赶人。
“小张，让他进来吧。”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里面的办公室传来。
“既然来了，就走完流程。早点测完早点让他回去，别耽误我们后面的安排。”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戴着金丝眼镜，穿着考究西装，肚子略微有些发福。
这家伙是领导？
林雨心里一紧。
“我是这里的业务经理，姓钱。”
钱经理的目光在林雨身上扫了一眼。
那眼神冷漠，就像是在菜市场打量一块不怎么新鲜的打折肉。
“去会议室等着吧，按顺序来。”
……
林雨被领到了一个等候室。
推开门的瞬间，他傻眼了。
里面已经坐着四五位“竞争者”。
但让他惊掉下巴的是，这些人……全都是女性。
而且，其中大部分看起来都非常年轻，有的甚至还穿着中学的校服，一脸稚气未脱的模样。
这……这到底是什么公司？
招的都是些小女孩？难道是那种……需要穿玩偶服在商场门口发传单的工作？
还是说……是那种需要穿很少衣服的……“那种”工作？
我靠，那我可能真的来错地方了……
林雨坐在角落里，如坐针毡。
面试开始了。
女孩们被一个个叫进房间，很快又一个个出来了。
有的满脸失望，有的却一脸兴奋。
终于，轮到林雨了。
他走进房间，发现面试官就是那个钱经理。
面试过程简单得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敷衍。
钱经理只是心不在焉地问了几个问题：
“你为什么选择我们公司？”
“你愿意为公司战斗到底吗？”
“你有没有什么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史？”
“你愿意为了绩效而摘除卵巢……哦，不好意思，这条和你没关系。”
问完了这些，钱经理便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好了，去隔壁做机能检测吧。”
林雨被带到一间充满了白色精密仪器的房间，按照AI语音指示完成了一系列他完全看不懂的测试。
抽血、脑波扫描、甚至还要对着一块奇怪的水晶冥想。
另一边，监控室里。
钱经理正一边喝着茶，一边随意地浏览着林雨的检测数据，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午饭是去吃日料还是法餐了。
“滴——”
突然，系统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提示音。
最后一项【亚空间灵能亲和度指数】的结果跳了出来。
钱经理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然后，他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
屏幕上，是一个前所未见的数值。
【-0.001%】
不是正数。
不是零。
而是一个无限趋近于零的……负数。
这是……什么？
系统BUG？不可能，【太一】的子系统不会出这种低级错误……
钱经理猛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瞳孔剧烈收缩。
负值？这意味着……不排斥？甚至能微量‘中和’负面能量？）
绝对中性体质？！
这就是传说中的……【空无】容器？！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
如果这个数据是真的……
如果这家伙真的能用……
那我晋升大区总监的机会岂不是……
他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想把林雨客客气气地赶走。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
十分钟后。
钱经理快步走进会议室，脸上的笑容比之前真诚了十倍，热情得简直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爹。
“林雨先生！恭喜你！恭喜你啊！”
他紧紧握住林雨的手，用力摇晃，
“你的体检结果……非常出色！不，简直是完美！你就是我们公司一直在寻找的特殊人才啊！”
“哈？”
林雨被晃得有点晕，
“我……我通过了？”
“当然！不仅通过了，而且是优秀！”
钱经理开始滔滔不绝地吹嘘起来，从公司的光明前景，到这份工作的神圣使命，再到林雨那“百年一遇”的罕见天赋，简直把他夸成了一朵花。
林雨被他这180度的态度转变搞得一愣一愣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份散发着墨香的劳动合同，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
“来，林先生，签了它。你的第二人生，马上就要开启了！”
钱经理热情地把笔塞进他手里，那架势，仿佛不是在签合同，而是在诱惑他签下出卖灵魂的契约。
林雨晕晕乎乎地接过合同。
那行“试用期底薪：¥ 20,000 / 月”的字样像是个大功率喇叭，在他脑子里反复轰鸣，将他仅存的理智震得七零八落。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翻开了合同。
【特殊人才雇佣与保密协议】
开头便是这么一个高大上的名字。
里面的条款比他大学四年的课本加起来还要晦涩难懂。
【岗位名称】： 特殊灾害高阶应对协议执行员（简称【执行员】）
【工作内容】： 响应【新海市应急管理局】及【天穹集团】指派，对指定区域内的【非定型能量污染体】进行“物理性净化”。
【特别条款】： 在任务执行期间，需启动并全程维持【人格面具协议】以确保作业安全。
这都什么跟什么？
又是“协议”又是“净化”的……听起来像是给某个环保公司当高级保安？
不过这名字倒是挺唬人的，说出去比“劳务派遣”好听多了。
林雨的目光，很快就被他最关心的部分吸引了过去。
【薪酬与福利】
试用期（三个月）薪资： 税前每月人民币贰万元整（¥ 20,000）。
福利待遇： 五险一金顶格缴纳，内部食堂免费就餐，全套装备配给。
额外保险： 享受由【瑞康生物】提供的人身意外伤害超额保险，保额高达一千万元。
包吃！还有一千万的保险？！
这待遇……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吧？
林雨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手心都在冒汗。
这些福利，精准地打在了他这个穷光蛋的所有痛点上。
他正准备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字，但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停了下来，翻到了合同的最后部分。
【第三部分：合同期限与解约条款】
合同期限： 伍年。
第3.2条 - 违约责任：
“鉴于甲方为培养乙方，需投入包括但不限于【人格面具协议】激活与调试，灵能亲和度深度开发等巨大前期成本。若乙方在合同期内单方面提出解约，或因自身原因导致无法继续履行协议，视为根本性违约。”
“违约方需支付一次性违约赔偿金，总额为人民币伍佰万元整（¥ 5,000,000）。”
“那个……钱经理。”
林雨指着那个刺眼的“伍佰万”，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这个违约金……是不是有点太……”
“哦，这个啊。”
钱经理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他推了推眼镜，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林先生，你要理解。我们公司培养你这样的特殊人才，投入是巨大的。你知道【人格面具协议】吗？那可是【天穹集团】最顶尖的生物科技，一次调试的成本就够买这层楼了。”
“这个条款，只是为了保证人才不流失，属于高新科技行业的惯例，你懂的。只要你好好干，不跳槽，这个条款对你来说就是废纸一张嘛。”
他拍了拍林雨的肩膀，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说，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林先生。这个数字，也是对你‘身价’的一种体现啊！你看看外面那些小姑娘，她们的合同上可写不了这个数。这是公司对你天赋的认可！是S级人才的预备待遇！”
“而且你再看这儿——”
钱经理指向另一条条款：
“第4.1条：若员工在执行任务期间，因不可抗力因素导致‘生理形态发生永久性改变’，公司将提供终身疗养保障。你看，我们连这种小概率事件都考虑到了，我们的福利是全方位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生理形态发生永久性改变？这是什么意思？
工作还能把人干变形了？
算了，反正有终身疗养，听起来保障还挺全面的……大概就是工伤吧。
林雨的理智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五百万的违约金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
但钱经理描绘的蓝图和那两万块的月薪，又像是一双巨大的手，把他往合同上推。
他想起了那17.35元的余额。
他想起了房东王阿姨那张刻薄的脸。
他想起了母亲在电话里那一声声失望的叹息。
管他呢！五百万？我这辈子本来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反正烂命一条，还怕背债吗？
大不了就干到死！
正好拿那一千万的保险金，给爸妈和妹妹留一笔巨款！
想到这里，他所有的犹豫都被冲垮了。
“好！我签！”
他拿起笔，在合同末尾那个乙方签名处，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接着重重地按下了手印。
“啪。”
那一瞬间，钱经理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灿烂。
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肥羊终于走进了圈套。
而林雨，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觉得，从今天起，他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
“那个……钱经理。”
签完字，林雨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脸上带着一丝尴尬：
“既然我都签了……那个……能不能麻烦您件事？”
“您说，您说。”
“那个……第一个月的工资，能预支一下吗？我……我身上连坐公交回家的钱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