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门，房东王阿姨的声音听起来语重心长，

“但是房租已经拖了两个月了。阿姨虽然心善，但也不能做慈善是不是？”

林雨把额头抵在门板上，深吸一口气，接着调整好面部肌肉，探出头。

“王姐，您再宽限两天吧……我那个……那个项目款马上就到了……”

“哎哟，还项目款呢。”

王阿姨翻了个白眼，手里那串钥匙哗啦啦作响，

“你这话我都听了八百遍了。还有，你上次抱怨水电费贵？哪里贵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个价好吧？水10电4，公摊另算，这可是良心价！”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把门上的小广告撕了下来，狠狠揉成一团，

“有时候自己找找原因好不好？这么多年了工资涨没涨？有没有认真工作？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太浮躁！”

“……是，您教训的是。”

林雨只能赔笑。

“反正今天是最后通牒。这周要是再见不到钱，我就让安保把你东西清出去。到时候可别怪阿姨不讲情面哈。”

说完，她踩着那双并不合脚的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

“……”

林雨默默关上门，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到了地上。

今年，他二十六岁。

当他的同龄人已经在朋友圈晒着升职加薪，结婚生子的现充生活时……

他还在灵活就业。

其实，当初刚毕业来到这座被称为“奇迹之城”的新海市时，他还满怀着热血中二的梦想。

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个正经本科毕业生，只要肯努力，怎么也能在这个国际化大都市里闯出一番天地吧？

然后，现实反手就给了他一个清脆的大耳光。

新海市确实是奇迹之城，但不缺精英，更不缺耗材。

每一个岗位都有无数人像疯狗一样在内卷。

林雨曾亲眼看到，有人在面试时，为了表忠心，竟然当场拿出了绝育证明书——

“我为了全身心投入工作，已经做了绝育手术！从此不会有产假、育儿假，更不会有家庭琐事影响效率！请给我这个为公司燃烧生命的机会！”

那一刻，林雨看着那个面试者狂热的眼神，只觉得脊背发凉。

他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只能勉强混入一些不入流的小公司，断断续续地干几个月，然后就像是用完的电池一样，被所谓的“末位淘汰制”一脚踢开。

在经历了无数次毒打后，他心灰意冷地GAP了一年。

然而代价就是……

他彻底被这个高速运转的社会抛弃了。

“呵，林先生。”

上周那个梳着油头的HR，推了推眼镜，礼貌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您觉得我们有什么理由，放着那么便宜的应届生不要，反而去招一个已经跟不上节奏的……耗材呢？”

“您的年纪对于我们新海市这种狼性文化而言，确实有些老了。建议您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该回老家养老。”

虽然很想把那个HR的脑袋按进马桶里，但仔细想想，那家伙说的确实没错。

新海市就是一座巨大的焚化炉。

年轻人们将自己的青春像是木炭一样丢进去，为这座城市的繁荣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热能。

而等到燃尽成灰的那一刻，就会被无情地清扫出去。

“唉……”

林雨长叹一口气，感觉肺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或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摸索着拿起脚边那桶【新农联合】的红烧牛肉面，用手指刮着桶底残留的调料粉末，塞进嘴里。

一股浓烈的工业合成咸味在舌尖炸开。

这就是他今天的午餐，如果这也算一餐的话。

这样的狗屁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他不知道。

也许，到他连泡面都吃不起的那天为止。

“嗡——嗡——”

那个屏幕裂成了蜘蛛网的旧手机，在他的大腿边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妈妈】。

林雨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划开了接听键。

“喂，妈！吃饭了没？”

“小雨啊！我和你爸刚吃完！你呢？”

电话那头，母亲张丽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吃了吃了，跟朋友在外面吃大餐呢。”

林雨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嘴里还残留着那一抹苦涩的味精味。

“哦，那就好……对了，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在找了，投了好几份简历，有几家大公司让我等消息呢。”

“要抓紧啊儿子！”

母亲的声调猛地拔高了八度：

“你看看你妹妹！小雪才读研一，就已经跟着导师参与【瑞康生物】的核心项目了！每个月的补贴都比你爸的退休金还高！”

“她可是咱们老林家的骄傲！你说你都毕业这么多年了，怎么连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都找不到啊？”

林雪。

他的妹妹。

一个永远活在“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光环里的天才少女。

林雨并不嫉妒妹妹，他只是痛恨父母每一次将他们放在天平上对比时的那种眼神。

那种眼神就像是在他“失败者”的标签上，又狠狠地烫了一下。

“行了！别念了！让他自己想办法！”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林建国那浑厚而不耐烦的声音。

“好好好，我不念他。”

母亲的语气软了下来，

“儿子啊，实在不行……你回老家考个公务员得了？咱们也不是非得留在大城市受罪不是？”

“再不行你去看看那些劳务派遣，虽然累点儿，那不也算是给公家干活，稳定……”

林雨随便“嗯嗯啊啊”地应付了几句，随后以“手机快没电了”为由，仓皇地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重新回归死寂。

想了想，他点开那个名为“新海市失业吧”的贴吧。

这里是他为数不多的精神家园，一个聚集了无数失败者的巨大粪坑。

置顶帖：【本吧唯一指定交友群，内有富婆求包养！】

下面是几百条卑微的“求通过”。

往下翻，满眼都是和他一样的哀嚎。

【标题：法学狗真的找不到工作吗？律所实习连工资都不给，还嫌我咖啡泡得不好。】

——1L：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2L：堂堂大学生，真得去干服务员？我大学同学，一个学播音的男生，现在在搞什么虚拟人团播，听说上个月流水都六位数了。

——3L：楼上的，求团播房间号，好人一生平安。

看到这条回复，林雨的心被猛地刺痛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有个同学。

毕业后因为口齿不清找不到工作，卖了一阵子薯条后，直接套了个二次元的粉毛皮干起了虚拟主播。

结果一夜爆火，现在已经是百万粉的大V了。

当初自己还鄙视人家不务正业，可现在呢？

人家在游艇上开party，自己的房租都他妈要交不起了。

人为了活下去，到底能出卖什么？

尊严？梦想？还是……底线？

关掉帖子，林雨像个行尸走肉般，随机点开了短视频APP。

他需要一点廉价的多巴胺来麻醉大脑。

手指机械地在屏幕上滑动。

擦边热舞、土味短剧、猫猫狗狗……

五光十色的像素块像是一碗碗电子速食面，填补着他空虚的夜晚。

就在他准备划走一个无聊的游戏广告时。

画面突兀地一黑。

一个招聘页面弹了出来。

背景是极其干净的白色实验室。

几行黑色的宋体字，冷冷地浮现：

【诚聘：特殊岗位执行专员（实习）】

【要求：年轻，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

看到这里，林雨不屑地撇了撇嘴。

呵，又是这种把人骗去边境园区的黑中介广告。

这年头，猪仔都不够用了吗？这种低级骗术也敢发出来？

他嗤之以鼻，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准备按下那个小小的“关闭”键。

但下一秒，新的字幕弹了出来：

【试用期底薪：¥ 20,000 / 月】

【福利：五险一金、人身意外超额保险。】

【备注：一旦录用，可当场预支首月工资。】

林雨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哈……”

他差点笑出声来。

两万？还当场预支？

这已经不是诈骗了，这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在新海市，就算是把腰子论斤卖，也不一定能这么快拿到钱。

“真的是，现在的骗子连草稿都不打……”

他摇了摇头，正准备彻底关掉这个荒谬的页面。

然而。

就在他的视线扫过页面最底端的时候，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里，印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在这座城市里代表着绝对权威的淡蓝色徽章。

以及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本招聘项目由天穹集团独家战略支持】

【企业信用认证：已通过 ✅】

林雨愣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凑近屏幕，甚至用手指去戳了戳那个认证标志。

那是真的。

那个跳转链接直接指向了【天穹集团】的官网。

……真的假的？

天穹集团？那个掌控了新海市半个经济命脉的巨无霸？

这种级别的公司，会发这种看起来像是在招募敢死队的广告？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冲击着他的大脑。

就像是你看到路边摊的煎饼果子，突然挂上了米其林三星的牌子一样荒谬。

就在他陷入“这是由于系统BUG”还是“世界疯了”的沉思时。

“叮——”

手机顶端，一条来自银行App的推送弹窗，冷酷无情地跳了出来。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8848的储蓄卡账户余额为：17.35元。】

十七块。

三毛五。

这个数字，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怀疑和犹豫。

他看着那个刺眼的“17.35”。

又看了看那个代表着绝对信誉的“天穹集团Logo”。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野蛮生长：

如果这是骗局，那天穹集团的法务部早就把对方告到破产了。

既然那个Logo还在……

既然那个认证是真的……

那么。

那个“20,000”，有没有可能……也是真的？

管他是不是去当小白鼠，或者是去洗试管……

只要是天穹集团给钱……

“……”

林雨咽了口唾沫。

鬼使神差地，或者说是被穷神推了一把。

他的指尖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按下了那个按钮。

【立即报名】

“如果是天穹的话……总不至于噶我腰子吧？”

他自我安慰道。

但他不知道的是。

有时候，资本家要拿走的东西，比腰子可贵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