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那种能见度极低的浓密灰雾，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拂去，渐渐散开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绿色的、如同薄纱般的瘴气。

这瘴气飘飘荡荡，在枯败的树枝间缭绕，如同怨灵的叹息。

它并不像之前的浓雾那般阻碍视线，甚至让这片死寂的世界，多了一抹诡异的、病态的“生机”。

【喂喂，我说疯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奥斯卡的声音在陈尧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嫌弃。

【闻起来像是放了三千年的臭奶酪，又混上了一点烂叶子和死鱼的味道。哪个不讲卫生的家伙在这里开了个生化厨房？】

陈尧没有理会它。

莉莉丝却已经感受到了不对劲。

她只是下意识地呼吸了几口，就感觉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出现了模糊的重影。

大脑像是被灌满了黏稠的浆糊，昏昏沉沉，眼皮重得仿佛随时都要合上。

一种极致的、无法抗拒的困意席卷而来。

“好……好困……”

莉莉丝的脚步开始踉跄，眼神涣散，整个人像是喝醉了酒。

在她的视野里，前方的陈尧，身影开始分裂成三个、四个，甚至更多，在不停地旋转跳跃。

周围那些奇形怪状的树木，仿佛都长出了眼睛和嘴巴，正对着她无声地嘲笑。

【哟，你那个小跟班好像不行了。】奥斯卡幸灾乐祸地说道，【看她那样子，估计是看到她那死去的奶奶在向她招手了。我说，她要是睡着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她当成诱饵丢在这里，然后我们自己开溜？】

陈尧眉头微皱，停下脚步。

她回过身，看到莉莉丝已经快要瘫倒在地。

没有丝毫犹豫，陈尧迅速从背包侧袋里，翻出了一支细长的金属注射器。

这是之前从龙徽鹭的遗产里找到的，一支强效提神药剂。

她一把拉过莉莉丝的手臂，冰冷的针尖毫不留情地刺了进去，将淡蓝色的药剂尽数推入。

“呃！”

莉莉丝浑身一个激灵，仿佛被一道电流穿过。

那股浓烈的困意瞬间被一股冰冷的刺痛感驱散，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

眼前的幻象消失了，世界恢复了原样。

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却让她浑身发抖。

“我……我刚才……”

“致幻瘴气。”陈尧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同时将一个简易的呼吸面罩递给她，“戴上。”

莉莉šeš知道，如果不是陈尧这一针，她恐怕已经倒在地上，意识沉沦，然后无声无息地，成为这片沼泽里某些潜伏生物的午餐了。

她颤抖着手，接过了面罩，一言不发地戴好。

【切，真是浪费。】奥斯卡的声音充满了鄙夷，【这么珍贵的药剂，就用在这种拖油瓶身上。你还不如给我留着，万一哪天我消化不良，还能提提神呢。】

陈尧依旧无视它，目光扫向前方。

脚下的路，也变得更加难走了。

之前那种深不见底的黑色淤泥，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红色的、如同已经凝固了千年血液般的胶状物质。

它覆盖着大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铁锈般的腥气。

陈尧抬脚踩了上去。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脚掌陷了进去，黏糊糊的，像是踩进了一块巨大的、腐烂的动物内脏里。

每一步抬起，都像有无数只黏腻的手，死死地抓住脚踝，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艰难地拔出来。

莉莉丝跟在陈尧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那胶状物在轻微地蠕动，仿佛是活物。

【喂，疯子，我觉得我们现在正走在一个巨大生物的肠道里。】奥斯卡又开始它的长篇大论。

【你看这颜色，这质感，还有这该死的黏糊糊的感觉。说不定我们头顶上那些绿色的瘴气，就是它消化不良时放出来的屁。】

【呕……这比喻太恶心了，连我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我说，你真的确定那个什么‘沼泽之王’，会住在这种鬼地方吗？这环境也太差了吧？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它平时吃饭，难道都是叫外卖的吗？还是说，它自己就是个外卖，等着别人来吃它？】

周围的植物，更是变得千奇百怪，充满了致命的攻击性。

一株株堪比小汽车大小的捕蝇草，隐藏在瘴气之中，巨大的捕笼开合着，边缘滴落着能将岩石都腐蚀出坑洞的强酸液体。

一些如同巨蟒般的食人藤，长满了锋利的倒刺，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在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潜行，随时准备缠绕住路过的猎物。

更远处，莉莉丝甚至看到了一些色彩斑斓的、异常妖艳的蘑菇。

它们在轻轻摇曳，发出一阵阵酷似婴儿啼哭的声音，那声音充满了魔力，引诱着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里，根本不是人间。

这里是地狱最深处的、专门用来折磨灵魂的刑场。

莉莉丝紧紧地跟在陈尧身后，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她感觉，这短短几公里的路，比她这辈子走过的所有路，加起来都要漫长，都要危险。

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充满了恐惧。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

奥斯卡的声音，在陈尧的脑海里，也变得有些有气无力。

【这里不是什么化粪池，这里就是个巨大的化尸炉！我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想方设法地，把我们当成原材料，给消化掉！】

【疯子，你听见没有？我说，我们真的没必要这么头铁吧？那个创生科技那么大的公司，都搞不定这地方，就凭我们两个……哦不，一个半人，外加一个伟大的声音，就想来这里搞自助餐？】

【你这是自助餐吗？你这是把自己送上别人的餐桌啊！】

陈尧依旧没有说话。

但她的表情，却前所未有的凝重。

因为她能“听”到。

她能感觉到。

在这片看似危机四伏，实则死寂一片的诡异区域里。

所有的生命，都处在一种极度的、被压抑的恐惧之中。

无论是那些凶残的攻击性植物，还是潜伏在暗红色泥沼深处的异兽。

它们都在害怕。

它们都在……颤抖。

那种恐惧，并非来自陈尧，而是来自一个更加古老、更加庞大、更加无法理解的存在。

仿佛，这里存在着一个至高无上的君王。

君王的威严，如同实质的领域，笼罩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子民。

任何生物，在这里，都必须收敛起自己的爪牙，压抑住自己的本能，俯首称臣，瑟瑟发抖。

这，就是五阶异兽的，领域！

在这片领域里，它，就是唯一的法则！

突然，陈尧停下了脚步。

她的动作很突兀，让跟在身后的莉莉丝差点撞到她身上。

“怎么了？”莉莉丝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问道。

陈尧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看向了前方不远处。

在那里，一棵巨大的、已经完全石化的古树之下，有什么东西趴在那里。

一个巨大的轮廓。

莉莉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脏猛地一抽。

那是一头异兽。

一头体型堪比重型装甲车、全身覆盖着厚重灰白色骨甲、外形酷似穿山甲的恐怖异兽。

它就那样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它的气息，已经完全断绝。

死了。

莉莉šeš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这是……四阶异兽，‘碎骨者’！”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变得嘶哑干涩。

她在猎人公会的图鉴上，看到过无数次这种异兽的资料。

碎骨者，四阶异兽中的顶级防御者。

它身上的骨甲，连穿甲弹都难以击穿。

它那恐怖的咬合力，可以轻易地将合金装甲嚼成碎片。

在猎人公会的危险度评级中，碎骨者是需要一支装备精良的精英猎人小队，耗费巨大代价，才有可能狩猎成功的存在。

大多数情况下，猎人小队在野外遇到了，唯一的选择，就是绕道走。

可现在。

就是这样一头恐怖的四阶异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里。

死得如此随意。

像一只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吃剩下的鸡骨头。

【哦豁，】奥斯卡的声音在陈尧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变了调的轻浮，【看样子，我们好像不小心闯进别人的餐厅里了。】

【而且，看这尸体还挺新鲜的，餐厅的主人，应该刚刚用完餐。】

陈尧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具庞大的尸体旁边。

莉莉丝想叫住她，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尧靠近那头已死的怪物。

在碎骨者粗壮的脖颈处，有一个碗口大小的、异常平滑的圆形伤口。

伤口边缘整齐得，仿佛是被某种精密的仪器切割开的。

这个伤口，直接贯穿了它引以为傲的厚重骨甲和坚韧的肌肉，精准地咬断了它的喉咙和脊椎。

一击毙命。

伤口处，并没有流出太多的血液，因为它的血液，似乎已经被什么东西，吸食得一干二净。

【啧啧啧，这手法，干净利落。】奥斯卡像个美食评论家一样点评道，【精准地找到了最鲜嫩的部位，用最快的速度锁住血水，保证了食材的新鲜。就是这吃相有点粗鲁，连骨头带肉一起啃，不太优雅。】

陈尧在尸体旁蹲下身。

她伸出手指，在那平滑的伤口边缘，沾了一点点残留的、已经开始凝固的黑色粘液。

然后，她将手指，放到了鼻尖，轻轻地嗅了嗅。

轰！

一股极其霸道的、充满了硫磺和毁灭气息的味道，瞬间冲入了她的鼻腔，直达大脑深处！

那味道，仿佛是火山的怒吼，是深渊的咆哮。

在这股味道面前，她之前吞噬的所有异兽，包括那头不可一世的三阶恐爪兽，都显得那么的渺小、可笑，就像是温顺的绵羊。

这是……属于食物链最最顶端的，掠食者的味道。

是君王的，是神明的味道。

陈尧的眼底深处，那份被压抑许久的、独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兴奋与狂热，再次不可抑制地燃烧起来。

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越过了碎骨者的尸体，投向了它身后的那棵巨大的、已经石化的古树。

那棵树，太大了。

大到不像是一棵树，更像是一座沉默的山。

它的树干粗壮到需要几十人才能合抱，灰白色的石化树皮上，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仿佛亘古就矗立在这里。

而它的树干中心，是中空的。

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树洞。

洞口，一片漆黑，深邃得仿佛能够吞噬一切光线，连接着未知的深渊。

一股若有若无的、却令人心悸胆寒的威压，正从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如同潮水般，缓缓地，弥漫出来。

“它……它……它就在里面。”

莉莉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直视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她感觉，只要自己多看一眼，自己的灵魂，就会被那片黑暗吸进去，彻底吞噬，永世不得超生。

【喂……疯子……】

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嘴上没个把门的奥斯卡，声音都开始有些发虚了。

【我……我觉得，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这已经不是自助餐了，这是满汉全席，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那家伙，好像……有点超出我们的承受范围了。要不，我们先在外面踩个点，观察一下？画个地图？记录一下它的作息时间？等它睡着了，我们再进去……偷根毛就跑？】

陈尧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具碎骨者的尸体旁，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个深渊般的树洞。

她在等。

以她同为掠食者的直觉，她知道，对方，已经发现她们了。

从她们踏入这片领域的那一刻起，她们的一举一动，就都在那位君王的注视之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暗红色的胶状大地停止了蠕动。

远处婴儿啼哭般的蘑菇声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莉莉丝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种等待着未知恐怖降临的折磨，比直接面对死亡，还要可怕一万倍。

【它在看我们……它肯定在看我们……】奥斯卡的声音已经变成了细若蚊蝇的碎碎念。

【它在想什么？它是不是在想，这两只小虫子，是生吃好，还是烤着吃好？】

【疯子！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别吓我！你是不是也被吓傻了？完了完了，我们队长是个哑巴疯子，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我那么多的美食计划！我还没吃遍全宇宙！我不想死啊！我死了谁来替我品尝那些美味！这是全宇宙美食界的巨大损失！】

就在莉莉丝的精神防线，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

那个黑漆漆的树洞里，终于，有了动静。

咕……噜……

一声沉闷的、仿佛是巨石在古老洞穴中滚动的声音，从洞穴的最深处，缓缓传来。

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紧接着，大地，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脚下那暗红色的胶状物，如同水面般，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然后。

在那个深渊般黑暗的洞口，有两个巨大的、如同探照灯般的、熔岩色的光点，缓缓亮起。

不，那不是光点。

那是一双眼睛！

一双熔岩色的、冰冷的、巨大的竖瞳！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暴虐，没有任何属于凡俗生物的情绪。

有的，只是无尽的、高高在上的，漠然。

就像是神明，在俯瞰脚下的蝼蚁。

就像是人类，在观察两只不小心，闯入了自己房间的，小虫子。

然后，一颗硕大无朋的、覆盖着暗金色鳞片的、酷似西方神话中巨龙的头颅，缓缓地，从那个巨大的洞口，探了出来。

它的动作很慢，很从容，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君临天下的优雅与威严。

它的头顶，长着一根狰狞的、螺旋状的独角，那独角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宛如一顶天然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皇冠。

它的嘴巴两侧，几根长长的、如同触须般的龙须，在没有风的空气中，缓缓飘动。

它探出头颅，张开了那足以吞下一辆卡车的巨嘴，打了个哈欠。

呼——

一股带着浓烈硫磺味的、滚烫到极致的气浪，如同风暴般扑面而来。

莉莉丝被这股气浪冲得连连后退，一头长发被吹得疯狂向后倒去，脸上皮肤感到了灼烧般的刺痛。

那头庞然大物，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陈尧和莉莉丝。

它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具碎骨者的尸体上。

那双漠然的熔岩竖瞳里，似乎闪过了一丝疑惑。

仿佛在奇怪，为什么自己的“餐后甜点”旁边，会多出两个自己没见过的小东西。

它伸出了一只巨爪。

那只爪子，比陈尧整个人还要巨大，覆盖着与头颅上一般无二的暗金色鳞片，每一片鳞片都像最坚固的盾牌，爪尖锋利如刀，闪烁着令人心寒的冷光。

它用那只巨爪，随意地，将那头庞大的、重达数十吨的碎骨者尸体，扒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动作轻巧得，就像人类用手指，拨开一颗挡路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