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之王”。

这几个字，像一颗在寂静深海中引爆的核弹，掀起的无形冲击波，在陈尧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将她所有的思绪都撕扯得粉碎。

她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也无法抑制地剧烈收缩，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吸入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之中。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场狩猎游戏的主角。

她以为，创生科技费尽心机布下这个天罗地网，目标只是她，这个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唯一的成功品，“实验体六号”。

但现在，这张从鹰眼小队身上找到的地图，这个黑色的军用通讯器，像一个最残忍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原来，她错了。

错得离谱。

自己，甚至连同之前那头被她当做诱饵的三阶恐爪兽，都只不过是那个名为“衔尾蛇计划”的宏大乐章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序曲。

仅仅是……开胃菜而已。

真正的主菜，那道被藏在银色餐盘盖下，等待着被隆重揭晓的盛宴，是这头盘踞在沼泽最深处，连传说都只敢用模糊笔触描绘的，五阶霸主！

他们想干什么？

创生科技这群人，到底想干什么？

捕获一头五阶异兽？

他们是集体失心疯了吗？还是对“死亡”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五阶异兽，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在星际联邦官方公布的，那份足以让任何边境星球居民彻夜难眠的异兽威胁评级中，五阶，这个数字，代表的已经不是单纯的“生物”了。

那是“行走的天灾”。

是“移动的末日”。

是拥有着轻易摧毁一座钢铁城市，甚至凭一己之力彻底改变一颗星球局部生态圈的，神话级别的恐怖力量。

陈尧曾经在联邦的内部资料中，看到过一段模糊的影像记录。

一颗矿业星球，因为无意中惊醒了一头沉睡地底的五阶岩系巨兽，在短短三个标准时内，地表百分之七十的区域被强制“格式化”，山川崩裂，江河倒灌，数百万人的殖民都市，连同驻守的联邦舰队，都在那遮天蔽日的咆哮和无尽的岩石风暴中，被彻底抹去。

最终，联邦付出了整整三个精锐机甲军团，以及一艘主力星舰作为代价，才勉强将那头天灾击退，而不是“击杀”。

创生科技……

这个在世人眼中，仅仅是一个财力雄厚、技术领先的生物科技财阀，他们凭什么？

他们哪来的底气，敢去觊觎这种连联邦军方都感到棘手的，禁忌级别的存在？

除非……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再次从陈尧的思绪深处探出头来，吐着信子，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

除非，创生科技在暗地里所掌握的力量，远比任何人想象的，要恐怖得多。

或者说，在他们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一个连星际联邦，都无法轻易撼动的，真正的庞然大物！

【五阶？沼泽之王？】

奥斯卡的声音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停顿了足足三秒。

这对于一向喋喋不休的它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那短暂的沉默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但紧接着，这份震撼就如同被点燃的汽油，瞬间升腾为一种更加扭曲，更加炽热，几乎要将陈尧理智都烧穿的……贪婪。

【我靠！我靠靠靠！】奥斯卡的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刮过玻璃，【美食家！你听到了吗！你看到了吗！这……这他妈的才是真正的顶级食材啊！】

【三阶的恐爪兽算什么？那些杂兵猎人又算什么？都是些路边摊的炸串！难吃还没营养！可眼前这个！这个五阶的‘沼泽之王’！这是什么？这是国宴！是满汉全席！是神明餐桌上的珍馐！】

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狂热。

【想想看！只要我们能把它给吞了……哪怕只是啃下来一小块肉！我们会进化到什么程度？啊？！是不是可以直接原地飞升，长出翅膀，变成传说中的神了？】

奥斯卡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像伊甸园里的毒蛇，循循善诱地在陈尧耳边低语。

【我跟你说，别再想那个什么狗屁布莱恩博士了！也别管那个什么叫‘零’的家伙了！跟这头五阶霸主比起来，他们算个屁！他们就是尘埃！是蝼蚁！】

【我们的目标，应该是星辰大海！我们的宿命，是站在这片冰冷宇宙食物链的最顶端！成为唯一的，至高的掠食者！而眼前这个所谓的‘沼泽之王’，就是我们通往那至尊王座的，第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垫脚石！】

它代表着拟态兽这个种族，最原始、最纯粹的本能——吞噬，进化，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变强。

在奥斯卡疯狂的煽动下，陈尧的心，也不可抑制地，剧烈地，擂鼓般地跳动了一下。

只是那么一下。

但那力道，却像是要撞碎她的胸骨。

五阶异兽的基因。

在那最原始的生命密码里，究竟会蕴含着何等毁天灭地的强大力量？

如果……

如果能将其吞噬……

不。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陈尧用强大的意志力，如掐灭火星般，猛地摁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她还没有自大到，认为凭借自己现在的实力，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去挑战一头五阶异兽。

那不是挑战。

那是自杀。

刚才，仅仅是面对一个三人组成的精英猎杀小队，她都必须机关算尽，依靠着偷袭、地形和心理博弈，才在付出一定代价后，勉强取得了胜利。

而面对一头真正的，君临这片沼泽的五阶霸主，她现在冲上去，和一只主动跳进绞肉机的兔子，没有任何区别。

连送菜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是一道餐前小点心。

【怂了？】

奥斯卡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失望。

【不是吧，美食家，我鄙视你！我真的鄙视你！这就怕了？你的胆子呢？你作为顶级掠食者的尊严呢？】

【想当年，我们拟态兽一族，哪个不是越级挑战的好手？别说区区五阶了，就算是传说中九阶的神级生物，只要看着顺眼，闻着够香，不也照样上去啃两口试试？管它打不打得过，先咬了再说！】

【你现在怎么回事？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是不是被这具弱不禁风的少女身体给同化了？连带着精神也一起雌化了？失去了我们作为宇宙顶级掠食者该有的血性？】

它的声音尖酸刻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陈尧的神经上。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旁边那个只会哭的小拖油瓶有什么区别？哦，有区别，她至少还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你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挺牛的。】

“这不是怂。”

陈尧在心里，用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道。

“这叫，谋而后动。”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绝不轻易暴露自己的獠牙。这，才是一个顶级猎人，应该具备的素养。”

说完，她不再理会奥斯卡的聒噪，伸出手指，果断地关掉了那个黑色的军用通讯器，屏幕上的金色皇冠瞬间熄灭。

她将这个价值连城的装置，连同那几把崭新的高斯步枪，一股脑地塞进了莉莉丝背后的龟壳背包里。

那个背包，经过莉莉丝这位天才枪械师的魔改，内部空间被折叠拓展，比看起来要大得多，简直就像个小型的四次元口袋，是她们目前最宝贵的移动仓库。

“走。”

陈尧转过头，看了一眼还抱着膝盖，沉浸在刚才枪战后遗症里发呆的莉莉丝，简短地下达了命令。

“啊？去……去哪里？”莉莉丝被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惊恐和不安。

陈尧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越过莉莉丝的肩膀，指向了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正是刚才通讯器上，那个巨大的，金色的，散发着无尽威严的皇冠标记，所在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这片广袤沼泽的……最深处。

一个连这张军用级地图上，都只标注着一行血红色警告的区域——“极度危险，禁止进入”。

莉莉丝的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落在了刚刚被陈尧重新打开的通讯器屏幕上。

当她看清楚那个金色的皇冠，以及旁边那行“捕获等级：五阶”的注释时，她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瞬间“唰”的一下，变得比她脚下的白沙还要惨白。

“不……不……不会吧？”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却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带着浓浓的哭腔。

“你……你该不会是想……想去那里吧？”

“那里……那里可是……可是地图上说的，有五阶异兽的地方啊！”

“五阶啊！”

莉莉丝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她快要疯了。

“我们……我们现在过去，连给它塞牙缝都不够啊！会被一脚踩成肉饼的！”

刚出狼窝，又要入虎穴？

不，这已经不是虎穴了。

这是真正的，神话传说里的巨龙巢穴！

是名副其实的，死亡禁区！

【没错！就是塞牙缝！】奥斯卡的声音也立刻变了调，刚才的狂热和蛊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恐慌，它几乎是跳起来附和莉莉丝的话。

【美食家！大姐！祖宗！你冷静一点！你千万要冷静一点啊！】

【我刚才就是开个玩笑！真的！我就是嘴贱，活跃一下气氛！你别当真啊！千万别当真！】

奥斯卡的声音都快哭了。

【五阶的！那玩意儿我们现在真的打不过！会被一巴掌拍成二维生物的！到时候别说吃它了，我们自己就先变成别人的盘中餐了！还是不加香菜的那种！】

它开始疯狂地往回找补。

【我建议！我强烈建议！我们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小山洞，把这几天的收获好好消化一下。等那个小拖油瓶把剩下的枪都改装好了，我们人手一把加特林，再搞几百个炸弹，再去考虑挑战这种地狱难度的副本！这叫什么？这叫稳健发育！猥琐，但是有用啊！】

然而，陈尧只是静静地听着耳边的聒噪和眼前的哭诉，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再次说出了这句，让莉莉丝和奥斯卡同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绝望的话。

她的眼神，坚定得像万古不化的寒冰，不容任何质疑。

她知道，创生科技既然将最终目标定在了“沼泽之王”的身上，那么，他们的大部队，或者说，那些真正具备威胁的、最顶尖的力量，必然会朝着那个核心区域集结。

如此一来，像七号城，以及这片广袤沼泽的外围区域，反而会因为兵力被抽调，成为他们的搜索盲区。

躲起来，确实是一个选择。

但是，陈尧不想再被动地等待了。

她受够了那种躲在暗处，像老鼠一样，等着猎人一波又一波地派来猎犬，将自己的生存空间一点点压缩的感觉。

与其被动地防守，等着他们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以何种方式找上门来。

不如……主动出击。

她要去看看。

亲眼去看看，创生科技为了捕获一头五阶异兽，到底准备了何等恐怖的底牌。

她也要去看看。

那头被冠以“沼泽之王”之名的霸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更何况……

陈尧的眼底深处，闪过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到的，那份独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兴奋与狂热。

她也想……

近距离地，去感受一下。

那属于五阶异兽的，那份足以被称为“天灾”的，力量。

看着陈尧那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渴望的眼神，莉莉丝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只是徒劳的废话。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最后只能苦着一张脸，像是认命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好吧。都听你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生活彻底碾碎后的麻木。

算了，毁灭吧，赶紧的。

反正，自从遇上这个叫陈尧的怪物，自己不是在作死，就是在去作死的路上。

习惯了，就好了。

或许，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疯了，疯了，这个女人彻底疯了！】奥斯卡在陈尧的脑海里绝望地哀嚎，【完了，我们都要被她害死了！我那么多的美食计划！我还没吃遍全宇宙！我不想死啊！】

“把战场处理一下。”陈尧无视了脑海里的噪音，对莉莉丝下达了新的命令。

“是！”

莉莉丝认命地应了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擦干眼泪，开始动手处理那三具已经开始僵硬的黑衣人尸体。

这一次，她的动作，明显比上次在恐爪兽巢穴时，要熟练了许多。

搜刮，搬运，掩埋。

她的手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但眼神却异常的平静。

或许，这就是成长吧。

在绝望的深渊里，开出的，名为“麻木”的花。

一个小时后。

这片小小的战场，所有的痕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尧和莉莉丝的身影，再次融入了那无边无际的，浓密的灰色雾气之中。

向着那片代表着终极恐惧与无上威严的，金色皇冠所在之地，悄然前行。

【喂，我说……】

奥斯卡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们真的要去吗？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我觉得我的那个稳健发育计划就挺好的……】

【至少，万一我们真的被那头大家伙发现了，你跑的时候记得吱一声，别卖队友啊……虽然我没腿，但我的求生欲很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