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不经由耳朵,不通过空气,它像是无数根冰冷的、无形的钢针,直接刺穿了头骨,扎进了大脑最柔软的核心,在每一个神经元上疯狂地搅动。
莉莉丝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她的双腿像是被抽走了骨头,骤然一软,整个人毫无尊严地瘫倒在了那片黏稠、温热的暗红色地面上。
她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惊叫。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思想,都被那股恐怖的威压挤压成了虚无。
她的脸,在短短一秒内,就褪尽了所有的血色,变成了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具。
嘴唇微微张着,却吸不进一丝空气,也吐不出一个字。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扼住了她的喉咙,也扼住了她的心脏。
大脑,彻底宕机了。
一片空白。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伸进了她的头颅,将她所有的记忆、情感、思维,都粗暴地抹去,只留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
死了。
这个念头,是唯一能在她空白的大脑中,艰难闪烁的微弱火花。
这次真的死定了。
她甚至看不清那头怪物的全貌,仅仅是感受到它存在的一部分,就足以让她彻底崩溃。
神祇。
这绝对是神祇一级的恐怖生物。
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反抗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连生出反抗的念头,都是对神祇的亵渎。
就在莉莉丝的意识即将被彻底碾碎,沉入无尽黑暗的前一刻,一个尖锐到近乎扭曲的声音,像是一把电钻,在陈尧的脑海深处,疯狂地钻探起来。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奥斯卡的声音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尖叫,它劈叉了,破音了,扭曲成了某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着极度恐慌与难以置信的噪音。
【它说话了!那个大家伙它居然他妈的会说话!】
【不是吼!不是叫!是直接往脑子里灌话!这他妈是什么原理?精神感应?心灵通话?这是星际时代,不是他妈的玄幻纪元!】
奥斯卡的声音像是机关枪一样扫射着,语速快到字与字之间几乎没有了缝隙,充满了神经质的癫狂。
【这不科学!这完全不符合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生物学!它嘴巴都没怎么动!它是怎么发出声音的?难道是腹语?我看它的肚子也没动啊!还是说,它的声带长在菊花里,通过调整括约肌的收缩频率,用放屁来产生精神共鸣?】
【喂!疯子!你倒是动一下啊!快!赶紧想想办法!它问你名字呢!它在问你叫什么!】
奥斯卡察觉到陈尧的沉默,恐慌的等级瞬间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你叫什么?你快说啊!你就说你叫‘路过’!对!就叫‘路过’!我们就是两个平平无奇的‘路过’牌酱油,打完这瓶就走,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或者叫‘迷路’也行!态度!态度要诚恳!表情要到位!你就说我们是两只可怜的、弱小的、无助的、饥不择食也不会有人吃的、口感极差还塞牙缝的小虫子!我们不是故意闯进您老的卧室的,我们是导航坏了!对,就怪导航!】
【求您了!求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神龙嘴里能跑马!把我们当成一个味道不太好闻的屁,高抬贵臀,‘噗’的一声给放了吧!】
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那种源自它生命本源的、属于拟态兽的生存本能,在这头五阶霸主的绝对威压面前,像是被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发出了刺耳到几乎要撕裂灵魂的警示音。
危险!
极度危险!
快跑!现在!立刻!马上!
这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是基因链顶端的俯视。
就像一只刚刚学会蹦跶的兔子,一头撞进了霸王龙的巢穴,还正好撞在了霸王龙的脚趾上。
别说胜算了,连思考“胜算”这个词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陈尧没有理会脑子里那个已经彻底语无伦次、濒临疯癫的家伙。
她的身体,确实在微微颤抖。
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
但那不是恐惧。
也不是害怕。
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战栗的……兴奋。
一种只有在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遇到了同等级,甚至是更高级别的存在时,才会从灵魂深处涌现出来的,源自战斗本能的原始冲动。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这股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威压之下,被强行激活了。
仿佛沉睡的火山,被一颗天外陨石狠狠砸中,即将迎来最猛烈的喷发。
吞噬了恐爪兽和幽影潜伏者之后,那股被她强行压制、沉寂下来的庞大能量,在这一刻,像是被浇上了滚油的烈火,再次开始疯狂地沸腾、咆哮。
她的眼神,依旧是那种万年不化的冰冷,没有丝毫的动摇与退缩,穿透了滚烫的空气,直视着那双如同熔岩湖泊般的巨大竖瞳。
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甚至没有去思考奥斯卡那些愚蠢至极的建议。
反而,她调动起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量,将它们凝聚成一束锋利的、冰冷的尖锥,逆着那股排山倒海的威压,将自己的意念,狠狠地反向传递了过去。
“你,又是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通过精神力传递出去,清冷,平静,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
就像一块在极寒深海中沉寂了亿万年的玄冰。
但这平静之下,蕴含的,却是一种同等级别的,属于顶级掠食者之间,才会有的,质问。
不是询问,是质问。
一瞬间,整个洞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实体。
那股灼热的气浪停止了流动,那暗红色胶状地面的涟漪也瞬间平息,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唯一能动的,只有莉莉丝那双因极度惊恐而瞪大的眼睛。
她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将视线从那颗巨大的龙头,转移到了身边那个纤细的、看似脆弱的背影上。
她疯了吗?!
这个女人,绝对是疯了!
她竟然……她竟然敢反问这头灭世级的怪物?!
她这是在干什么?
她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特意跳起来,用一种极其华丽的姿态,主动往怪物的嘴里送吗?!
【疯了!你他妈绝对是疯了!】
奥斯卡的声音在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后,猛然爆发出了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哀嚎,那声音凄厉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
【大姐!我的亲大姐!老祖宗!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想体验一下被碾成肉泥是什么感觉?!】
【人家是君王!是神祇!是这颗星球食物链的顶点!你是什么?你现在就是个穿着小裙子的弱鸡小姑娘啊!你拿什么跟人家对视?用你那双还没发育完全的、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眼睛吗?!】
奥斯卡的语速快得像是在说唱,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绝望和崩溃。
【你这是在挑衅!你懂吗?挑衅!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花样作死的挑衅!它会生气!它一定会生气的!你以为它会欣赏你的勇气吗?不!它只会觉得自己的威严被一只虫子冒犯了!】
【它会一口!就一口!把我们两个嚼成一团混合着骨头渣子的肉泥!不,可能连嚼都懒得嚼,直接像喝果汁一样‘吸溜’一声就吸进肚子里了!】
【完蛋了!这次真的完带了!彻底完蛋了!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我们的结局!在它那如同熔岩炼狱般的胃里被消化,然后变成一坨消化不完全的、金黄色的、还散发着浓郁硫磺味的、不可名状的……】
奥斯卡那充满画面感的描述,戛然而止。
因为,那个硕大无朋的、覆盖着暗金色鳞片的龙头,微微一顿。
那双漠然的、仿佛能洞穿万古的金色竖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清晰可辨的波动。
那不是愤怒。
也不是被冒犯的暴虐。
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几分审视的……惊讶。
以及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仿佛找到了新奇玩具的……玩味。
它似乎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只看起来比地上那具“餐后甜点”还要脆弱上千倍的小虫子,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
更让它惊讶的是,这只小虫子,竟然真的能抵御住自己与生俱来的“君王威压”。
虽然看起来很勉强,身体在不停地颤抖,但她的精神核心,却像一根钉死在风暴中心的钢针,坚硬,冰冷,没有丝毫弯曲。
甚至,还能进行精神层面的反向沟通。
有意思。
真是太有意思了。
已经有多少个星尘周期,没有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小东西”了。
它那如同万雷齐鸣般的声音,再一次,直接在陈尧的脑海最深处响起。
这一次,那股纯粹的、碾压一切的威压减弱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高高在上的兴趣。
“哦?”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仿佛引动了整个空间的法则,让空气都发出了轻微的嗡鸣。
“一只……很有勇气的虫子。”
它的声音缓慢而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砸在心头。
“你的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
巨龙的竖瞳微微收缩,仿佛在聚焦,在解析着陈尧身上某种无形的特质。
“不,不是味道。是……一种气息。”
“同类的气息。”
“虽然很微弱,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驳杂不堪,混杂了太多低等生物的劣质基因。”
“但那股源自‘掠食’的本质,那种吞噬、进化、站在万物之上的本能……不会错。”
它的声音里,那丝玩味变得更加浓厚。
“你……不是人类。”
话音刚落,那颗比重型卡车还要庞大的头颅,缓缓地,又向前凑近了几分。
这一次,距离被拉近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程度。
滚烫到极致的气浪,如同实质的风暴,再次扑面而来。
陈尧那头乌黑的长发被吹得疯狂向后倒去,几缕发丝甚至因为高温而微微卷曲,发出了焦糊的味道。她脸上的皮肤,感到了针扎火燎般的灼痛。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暗金色鳞片上,每一道古老而复杂的纹路,能闻到从它鳞片缝隙中散发出的,如同火山深处最浓烈的硫磺与金属混合的气息。
那巨大的、如同两个黑洞般的鼻孔,几乎就要贴到陈尧的脸上。
然后,它轻轻地,对着陈尧,嗅了嗅。
呼——
一股气流被它吸入鼻腔,又缓缓呼出。
这个动作,对于它来说或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呼吸,但对于陈尧而言,却不亚于一场十二级的飓风。
她脚下发力,身体微微后倾,才勉强没有被这股气流吹飞出去。
“让我想想……这种感觉……”
巨龙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意味,仿佛在翻阅着尘封了无数岁月的记忆。
“是‘拟态’。”
“是那种……可以吞噬一切,模拟一切,伪装一切的,令人讨厌又着迷的能力。”
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陈尧人类的外表,看到了她最深层的本质。
“你是……‘那个种族’的后裔?”
这句话,不再是精神共鸣,反而带上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疑问。
那双熔岩般的竖瞳里,惊讶的神色变得更加浓郁。
“真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它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陈尧诉说。
“在这个贫瘠的、被当做垃圾场一样流放的星球上,竟然还能遇到一个‘同类’。”
它的目光再次上下打量着陈尧,那眼神,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古董收藏家,在审视一件虽然材质低劣、工艺粗糙,但却有着惊人来历的仿品。
“虽然,你弱小得,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甚至,比婴儿还要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