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鹰冠盾徽的漂亮马车停在了旅店门口,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为邀请雷娜特前往希尔德庄园,阿斯特丽德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和排面,甚至还有些过头了。她的这种行为如果传出去,肯定会在其他的领主眼里沦为嘲讽的谈资。
毕竟雷娜特再如何,也不过是一位退役的三阶提灯人,在平民眼里很稀罕,但对于大贵族来说,还是一抓一大把的。也只有格哈德等极少数人,才能体会女伯爵为聚拢各类资源所付出的心力。
消失了整整一天的里奇,终于在雷娜特登上马车离去的那一刻,回到了旅店。只是和琳内娅对视了一眼,就微微摇头。
不光没有买到猎捕痴愚之母所需的关键黑域素材,里奇也在索恩维克的学者驿站扑了个空,并没有等到怀尔德大教授承诺的反馈信。
“里奇,不用急,只要秘密守住,时间并非是我们的软肋。夜枭现在加入了,以她们的实力,许多准备工作都可以加快的。”
某间高档客房里,琳内娅用毛巾擦拭着里奇肤色暗淡的脸颊,这些日子不断的忙碌奔波,让她有些心疼。
“我在索恩维克的提灯人黑市里,又遇见那个米勒了。”里奇大口喝着松针茶,目光转向窗外,盯住了那座高大的索恩维克大教堂,“黑市里有教会的人,为了避免他们怀疑,我只能装着收购你晋升所需的东西。”
“米勒?”琳内娅有些记不起这么个人,但又总觉得之前什么时候听说过。
“嗯,就是那个提灯人工会的高级调查员,我们在变异黑麦地遇见过。”
里奇说起昨天晚上和米勒的简单交流,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在有意无意打听我们被永夜会偷袭的事,而且还十分关心那些击毙的永夜会普通教徒。”
“那些不是提灯人,却能使用雾甲的普通邪教徒?”琳内娅听懂了情侣的话,表情也有些古怪,“可能提灯人工会,也想研究?”
里奇想了下,微微摇头:“应该不会,否则他会直接去找格哈德勋爵。除了堕落提灯人的尸体交给教会,其他的都对外公开销毁了,不过还是给三眼学会和教会各留了一具。”
“里奇,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永夜会那些邪教徒,这几十年都很少对铅墙搞破坏了,而是都在针对提灯人。”
琳内娅赶紧把昨晚在小酒吧里打听到的消息讲了出来,“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削弱抵抗第七次黑潮的整体实力?我觉得他们的目的不会那么简单……”
里奇握着松针茶的手指,不易觉察地捏紧了些,但又很快恢复正常:“这些应该是贵族、教会和提灯人工会去关心的事……对了,卡瑞的洗罪准备的怎么样了?”
“嗯,很顺利,明天举行。”琳内娅坐到了里奇的怀里,轻抚着对方脸上的刀疤,有些紧张,“里奇,听你说,连夜枭都开始注意卡瑞了,她们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不仅仅这样,她们对雷娜特的背景似乎也有兴趣。”里奇摇摇头,不以为然,“我听说夜枭有个传统,很喜欢吸纳女提灯人,那位牧羊人王者,应该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琳内娅撇撇嘴,直接翻了个白眼:“女提灯人,现在你怀里就有一个,也没见夜枭的人来偷偷接触我。也许,她们就喜欢把一群生活不如意的女人,甚至是亚女凑在一起。”
里奇轻轻一笑,使劲捏着琳内娅腰臀上的嫩肉——他就喜欢琳内娅这种偶尔的没心没肺,却又心思细腻的个性。
“里奇先生,里奇先生!”
门被推开了,莉丝带着欣喜的表情站在门口,脚步才踏进一步,就如同被雷电劈中了一样,直接吓愣住了。
莉丝的眼前,是琳内娅热情拥吻里奇的画面,而且里奇还在撕扯琳内娅身上的衣服,露出了一大片白嫩嫩的肩膀。
“嘻嘻,好看吗?”琳内娅媚眼如丝,丝毫没有任何慌张或回避,反而回过头,对着莉丝露出调侃的笑容。
“啊,对不起!”莉丝赶紧后退了好几步,低下头连连道歉,连门都忘记再关上。
“什么事?”里奇很镇定,轻轻将琳内娅的身体扶到一边,整理着身上的斗篷。
莉丝终于反应过来,红着脸,没敢看里奇的眼睛:“埃纳尔先生回来了,还带来了好多马和人!而且……而且……”
“而且?”见莉丝欲言又止的神秘表情,琳内娅有些好奇,捂着裸露的肩膀,一把推开了窗户,朝下张望。
十几秒后,琳内娅回过头,看着里奇,很是吃惊:“圣主啊,居然是亚尔娜……埃纳尔把他的亚女妹妹也带来了!”
……
……
从首位提灯人诞生到现在,女性成为提灯人的几率,一直远远低于男性,也给绝大多数形成了一个刻板的印象:女人要得到苏拉的眷顾,会更加苛刻。
数百年的统计下来,男女提灯人的比例约为六比一,而且女性提灯人的职业,也大多集中在自然系里,也更难成长。这让三眼学会的高级学者乃至教授们,一度认为自然系更偏爱女性,尤其是林语者和欢乐园丁这两个职业。
这两种提灯人职业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黑域中的战斗力相对较弱,但却拥有其他职业所不具备的“感应并干涉自然”的独特优势。
林语者,具备和植物“沟通”的特殊天赋,能感应到植物的健康状况,哪怕因为最终腐化而退役,这个天赋也依然存在。
如果某位林语者本身又擅长农务,那简直就是苏拉赐予这个世界最大的礼物,她们可以算出农作物最精准的灌溉、施肥时间,甚至是提前觉察到病虫害的发生。
缺点,就是林语者的数量十分稀少,而且成长速度也比较慢。
欢乐园丁,则对环境的腐化污染天生敏感。她们更容易发现土地和水源受腐化污染的前兆,所以就算是低级的欢乐园丁,也会成为教会和领主们积极招揽的特殊人才。
在实战方面,欢乐园丁比林语者还要弱上一大截,但却是每个提灯人佣兵团最喜欢的同伴职业之一,甚至愿意无视资质潜力的高低,花费大量资源去主动培养。
因为欢乐园丁一旦成长到五阶,就拥有了独一无二的、在战斗中实现瞬间生命治疗的能力,远比血肉医者更受人欢迎。
至于七阶的欢乐园丁王者,那就更加疯狂了:她们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让面积超过上百公顷的花草林木,走完从生根发芽,到开花结果的全过程,堪称能在现实世界里观赏到的最大神迹。
当然,这种如同苏拉亲吻大地的盛景,也会让那片发生自然生命暴动的土地,被一次性抽干所有的养分,陷入长达数年的极致荒芜,寸草不生。
可惜,有提灯人的记录以来,七阶的欢乐园丁王者,也只在第四次黑潮时出现过一位。
……
阿斯特丽德今天停止了所有公务,就陪着雷娜特在希尔德庄园里散步,高挑与娇小的身材差异,让远处的侍女或卫兵们总感觉自家领主更像是在陪伴自己的妹妹。
科勒家族本身的帝国皇室血统身份,加上伟大的安娜女皇时代的审美延续,希尔德庄园有着强烈的皇家行宫风格。明亮干净,就是希尔德庄园最贴切的形容词。
虽然庄园规模不一定比得上北方的几个暴发户,但再衰落的科勒家族,也是普通阶层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和科勒家族几乎可以追溯到大迁徙前的家族史相比,这座营造时间还不到百年的希尔德庄园,依然是青春稚嫩的。
此刻,庄园内外,每一处人工栽培的花草林木,都修剪得异常整齐。
“雷娜特,是不是它们有什么不妥?”
注意到雷娜特的目光,大多数时间都放在身边路过的花草林木上,阿斯特丽德终于找到了话题的切入点。
“不,它们很健康,而且心情都不错,照料它们的人,应该付出了很多的时间。”雷娜特转过身,对着身边的少女伯爵轻轻点头。
阿斯特丽德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它们只能妆点希尔德庄园的美丽虚浮,并不能带来实际的生活价值……”
雷娜特想了下,露出一丝歉意:“伯爵大人,我理解您的意思……不过,我听格哈德勋爵大人说过,您已经招揽到了一位现役的四阶林语者,为什么还需要我这样退役的提灯人?”
阿斯特丽德的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环视着四周的鸟语花香,表情渐渐严肃:“如果我只是满足于这里的美丽,那或许她一个人就足够了。不过,我更希望希尔德马克领的每一块农田,每一片果林,都能如此茁壮繁盛。
“凯丽是四阶林语者,但她却是铁匠家庭出身,对农务完全不了解。她能倾听到的自然密语,都是难以理解和表述。相比你在冰莓村近二十年的农务组织经验,她更擅长战斗,她最多算得上这里的护卫兼园艺师。”
说完,阿斯特丽德不顾一位大贵族应该遵守的庄重礼仪,居然蹲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雷娜特:“雷娜特,我把冰莓村作为我的诚意和礼物,送给你。请让我看到一个让所有人都羡慕的苏拉眷顾之地吧!”
“冰莓村太小了,那里的人们,只满足于永夜寒冬里不被冻死或饿死,它能给您带来什么回报?”
雷娜特后退了一步,提着裙摆蹲身,低下头,和对方的亲昵保持着合理的距离,“伯爵大人,冰莓村充其量,也就几百公顷耕地,只能养活几百人,它撑不起您需要的一切。”
阿斯特丽德站了起来,望向了南方的连绵群山,表情有些迷茫:“我有很多想法,却不能直接在领地里去做……雷娜特,你可以在冰莓村任意发挥,我只要它给我带来一些不一样的答案、启示,积累我面对未来的勇气。”
雷娜特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想起了里奇说过的一个三眼学会的专用名词:试验田。
阿斯特丽德,想要寻找领地发展的出路,让这片贫瘠的山地,真正成为她与这个逐渐腐朽的世界博弈的底气。但要拥有这些,就必然要打破许多循规蹈矩了数百年的治理模式。
雷娜特发现,这位女伯爵,在某些方面和自己的想法一致:例如在对待外地流民的问题上,对方显然看到了人本身的价值,而不是饥荒带来的负担。
希尔德马克领发展的最大短板,其实并非难以开垦的土地,也不是简陋闭塞的交通,而是人口——只要解决劳动力匮乏问题,以上的难点都可以弥补。
“圣主保佑,我很高兴能同时遇见你、还有黑星佣兵团。无论我们之间有多少短期的利益共同点,那都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
“但我更希望和大家建立长期的合作,包括我在内,去发挥每个人的长处,并让所有希尔德马克领的民众,都能从我们的友谊中受益。圣主可以见证,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一定非是家族提灯人这一种选择。”
阿斯特丽德呼出一口气,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准备了很久,这是一场极其直白的交流,也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真心话。
雷娜特出现在冰莓村,应该是种巧合。但在翻看多年的地方管理档案后,在格哈德的提示下,阿斯特丽德对冰莓村的发展成果,以及雷娜特,早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阿斯特丽德看来,这是能把最符合自己需求的高端人才拉在身边的好机会,并且她愿意为抓住这个机会,改变贵族和提灯人、乃至平民之间的相处模式。
她那么年轻,从不掩饰自己作为贵族的尊贵、骄傲和野心,却又那么直白真诚,把贵族的利益诉求提高到了更高的层次,看不到一丝虚伪和做作,她真的才十九岁吗……
雷娜特瞥了眼阿斯特丽德,微微低头,抓住了一根翠绿的灌木枝条:“您让我很惊讶,伯爵大人。您应该知道,作为曾经的自由提灯人,我无法摆脱身上的低俗与短视。冰莓村在我的生命里,可能只是个意外……”
正当雷娜特想要说出自己打算的时候,花园的一头,格哈德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
突然,远方的花园尽头,那道并不算高的庄园围墙之外,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鬼哭狼嚎般的呼喊:
「垂下银铃般的铃兰花,疑心是你踮起脚尖,偷走了春雾的晨露,也偷走了我的心——那缀在睫毛上的蜜啊,让我的矜持在你的裙摆边溃不成军。
当石楠花长满山坡,羞涩的紫焰炙烤我的眼瞳——请宽恕我的莽撞,即使裹着灼痛,也要朝你的方向疯长。
红菊浸染黄昏的迷雾,你随意丢下的美丽,也会垒成火热的高墙,即使黑夜也无法逾越,让我卷缩在你足踝下吧,感受世间失传的温柔。
雪莲绽放在永夜的山巅之上,那是风雪中编织的爱的召唤——请指引我攀爬冰冷的断崖,捧着冻僵的心,前来朝觐。
那本该献给苏拉的祷文,已涂改成我意乱情迷的告白。我的剑,也只配作您妆匣里最不起眼的银色耳钉……」
阿斯特丽德慢慢转过身,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继而耳根红透。不远处,所有静立的侍女,都纷纷捂住了嘴,低头强忍笑意。
“利奥波德,你个傻子,疯子!我祈求苏拉,用这世上最强韧的丝线,去缝住你的嘴!”
也不顾忌现在的自己是什么身份,更不管身边还有一个雷娜特,宫裙少女又羞又恼,直接俯下身,从花园的碎石小径里抠出一颗小石子,狠狠砸向了情诗的发源地。
脆生生的骂了一句后,阿斯特丽德提着裙摆,气呼呼、头都不回地朝庄园深处跑去。此刻,她又从尊贵的希尔德马克女伯爵,变成了躲避倾慕者骚扰、在甜言蜜语中失了分寸的贵族小姐。
“格里姆松德伯爵家的小儿子,不要觉得夸张,他今年可是比去年含蓄多了……”格哈德对着雷娜特耸了下肩膀,露出一丝喜闻乐见的笑意。
雷娜特也愣了,来回看看,莞尔一笑:“很热情的小伙子,如果当年也有一个傻子这样对我,我肯定不会选择去做提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