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在这里，作为卡瑞贴身女仆的莉丝，才不会被轻易赶走，但在店主的暗示下，未完成洗罪仪式的卡瑞，也只能和莉丝住在最偏僻的一间客房里。
“索恩维克大教堂的约尔根主教要明天才能回来，不过申请文书都通过了，后天傍晚进行洗罪仪式。”
房门推开，雷娜特走了进来，那幼女的外貌和雄赳赳气昂昂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一种离奇的笑感。
雷娜特的眼前，卡瑞正跪坐在一个硕大的木盆里，在莉丝的伺候下沐浴，白皙的湿润肌肤在烛光下泛着晶莹的水光。
“你什么表情？今天上街被人欺负了？”雷娜特发现了女儿脸上的异样，赶紧走到木盆边，伸手摸住了对方光滑的后背，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圣主宽恕，也许我不应该让琳内娅带你上街。”
“不，今天很开心，只是水有些冷。”卡瑞微微侧了下身，似乎不太想让雷娜特看到自己的胸部，“妈妈，如果洗罪仪式并不能改变亚女的生活，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因为连洗罪都不能接受，那亚女甚至都可以被人随意打死。”雷娜特皱了下眉头，觉得卡瑞的一根筋又犯了。
听到这句话，莉丝的身体一阵猛颤，手里的毛巾都掉进了水盆。
“嗯，所以，洗罪仪式只是换来亚女能够苟且的、活着的机会……”卡瑞抓起莉丝掉落的长毛巾，挡在了身前，慢慢站了起来，“那对我来说，就是换来一个不被人过于挑剔的生活，那还何必在索恩维克大教堂。”
雷娜特捂住了额头，她已经有些免疫卡瑞某些极端的言论了。卡瑞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更多的，则像是她内心依然对自身命运不甘、却表面强装镇定的幼稚和叛逆。
卡瑞，毕竟还是个不满十八的孩子，虽然她已经比大多的同龄人成熟，但她依然不懂得，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洗罪仪式在阿斯特丽德伯爵的见证下完成，卡瑞会披上更多受保护的外衣，这是用金钱都换不来的。
“莉丝，明天你们就待在屋里，你把洗罪仪式的注意事项，再好好给卡瑞说一下。”
雷娜特叹了口气，伸手抓向了卡瑞身前的毛巾，“我来帮你洗吧，还有头发，今天有人给我交代了一些准备细节，后天的洗罪仪式，要给约尔根主教留下一个好印象。”
一拉，没拉动，雷娜特抬起头，发现卡瑞的脸很红，一双手死死拽着搭在胸前的湿漉漉长毛巾，很是倔强。
莉丝赶紧在一边小声补充着，一脸认真：“卡瑞小姐，洗罪仪式前，如果有家人帮助清洁身体，会得到更多的祝福。”
可是，卡瑞还是不为所动，使劲摇头——她不是抗拒雷娜特为自己洗澡，而是不想让雷娜特看到自己身体的细节。
雷娜特大怒：“你小时候连屁股都是我帮你洗的，快转过来！”
卡瑞咧咧嘴，看了眼憋笑憋得脸都快青了的莉丝，无奈地转过了身。雷娜特则站在大木盆边，上下其手，甚至还用上了香皂，直接将卡瑞抹成了一座雪人。
雷娜特今天忙了一天，再有心理准备，索恩维克大教堂里的猫腻还是多得超出了她的想象，让她这个隐居乡下的老牌提灯人再次涨了见识。
似乎是串通好了一样，申请洗罪仪式的每一个流程，都受到了索恩维克大教堂里不同人的暗示，导致每一次申请文书的留档签名，雷娜特都要付出十克朗到五十克朗不等的金钱。
更不能让她忍受的是，当她办完最后一件签名，走出侧门时，还被一名老修女拦住了。
老修女的神秘表情，雷娜特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以循循善诱的温和语气，向她兜售贵族和教会高级神职人员常用的、产自比约恩哈德的香皂，而且价格要比市场上高出整整一倍。
理由就是，来自大教堂圣光熏陶的香皂，可以更快洗去卡瑞身心上的污垢，让苏拉得以愉悦。雷娜特只能微笑接过，并为那一小块香皂递出一枚安娜银币，对方还挺较真地回找了她两克朗！
“啊？”就在雷娜特出神的时候，木盆里的卡瑞全身颤了一下，脸蛋红的都要渗出血了。
“哦，对不起，卡瑞。”雷娜特也知道自己鲁莽了，刚才在出神时，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对方隐私之处。
卡瑞吐出一口气，趁莉丝还不在场，轻声问道：“妈妈，亚女的身体，真得和普通女人完全一样吗？”
“嗯，没有任何区别，而且更年轻漂亮，会让许多真正的女人不舒服……”雷娜特撇撇嘴，继续给卡瑞**胳膊，“我知道你又想问什么，是不是说，既然都一样，为什么不直接当成女人看待？”
卡瑞点点头，这个问题，其实她早已想过其中的道理，只是希望能从雷娜特的口中验证一下。
雷娜特拿起一边装满干净热水的小木桶，对着卡瑞淋头而下：“如果我不是提灯人，也许二十岁以前就嫁给了某个男人，现在的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兄弟姐妹了，然后和大多数家庭主妇一样，我很可能会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百病缠身。
“或者我那又臭又蠢的老实丈夫，还会在某个时候突然死掉，最后我又不得不带着你们一群拖油瓶，再嫁给另一个和我一样倒霉的鳏夫……
“亚女，不光让男人鄙视，也是用来给女人垫脚的，让她们为自己糟糕的生活找到值得宽慰的理由”
“那，妈妈，你也这样认为吗？”卡瑞低下了头，这个答案，和她自己的感悟，几乎没有差别。
雷娜特用另一张大毛巾将卡瑞裹了起来，面不改色，十分坦然：“嗯，我还是少女时，就这样想的。虽然我成为提灯人之前也没见过亚女，但一想到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在，我就不那么惶恐了，说明圣主还是挺呵护我的……当然，实际情况，远没有我说的那么肤浅。”
“妈妈，你这样说，太让我伤心了！”卡瑞抿了几下嘴，表情很是别扭，虽然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就是这种性格。
雷娜特笑了，慢慢抱住了卡瑞的身体，把头靠在了对方的耳边：“不过，妈妈现在不这样看了。卡瑞，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永远都会是我的孩子，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满足你一切要求……”
“那，可以不参加洗罪仪式吗？”卡瑞偏过头，略微泛红的小脸上，有点嬉皮笑脸了。
“不行！”雷娜特直接翻了个白眼。
……
……
最顶级的亚女洗罪仪式，有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多如牛毛的细节。例如在洗罪前，需要一位已经获得了虔诚之章的亚女陪同生活一日，以感化身心、传递虔诚。
专供提灯人享受的旅店，房间床铺都很大，莉丝得以和卡瑞同时睡在床上，而不是平时只能在地垫上凑合。
房间的木窗半开着，传来了轻微细腻的春雨声。索恩维克宁静的夜色下，湿润的空气徐徐吹进昏暗的房间，有些凉，但也很舒适。
“莉丝，你以前说，你有自己的理想，而且还保密，能告诉我是什么吗？”卡瑞侧过身，盯着身边同样精心沐浴后的灰发亚女，露出一丝微笑。
“我？”莉丝心里猛然一跳，有些畏惧，只能努力避开对方的眼神，“我小时候，只想以后吃饱……后来，我想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在阳光下，可以抬头直视任何人……”
黑色短发少女一愣，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敢于直视他人，居然是莉丝心中的秘密理想，卑微中带着无尽的荒唐。
卡瑞想起了几个小时前，那个昏暗的地下室里，那些分享着微不足道的生活快乐的亚女们，那望着自己的三十多双幽绿色的眼睛。想起了七岁时，那个冻毙在冰莓村附近山林里的不知名亚女，那抬头瞬间，惶恐而无助的目光。
“其他人的眼光，就那么重要？”
卡瑞苦笑一声，背过了身，她觉得莉丝和那些地下室的亚女都一样，在教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敕令规训中，丢失了灵魂里最宝贵的东西，变成了另一种极端偏执的懦弱。
“不，卡瑞小姐，你不懂……”莉丝也背过了身，犹豫了几秒后，咬了下嘴唇，鼓起了勇气，“你是提灯人，是黑发的神眷者，你从一出生，就在雷娜特村长和芬恩大人的陪伴下，拥有了比普通人更理所当然的强者之心，和男女无关。”
“所以，我这样卑微的理想，恰恰是你眼里没有丝毫分量、无法实现的臆想，根本不能算理想，就连苏拉都会嘲笑吧？”
莉丝流下了眼泪，但却笑得很平静，“苏拉会一直看着我，但我却失去了祂的庇佑。直视任何人，就是我心里永远翻不过去的命运之山。我无法努力，但可以仰望，也许山的那一头，还会有超出我想象的幸福呢……”
背对着莉丝的卡瑞没有说话，如同睡着了一样，只有那明显加快了的呼吸，暴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突然，莉丝翻过身，从后抱住了卡瑞，身体瑟瑟发抖：“卡瑞小姐，你比我们都勇敢、比我们更善良，也比我们更温柔，你一定会为更多人带去幸福的……
“能遇见你、雷娜特夫人、团长先生、琳内娅小姐，已经给莉丝送来了不可想象的生活。那么，我那荒唐的理想，就不重要了……”
卡瑞还是没有什么回应，只是从被窝里伸出手，轻轻拍打着莉丝裸露在外的手背。
床下，某个行囊里，还装着莉丝的那支神秘的半管金色魔药。卡瑞，大概猜到了金色魔药的真正用途，以及莉丝差点为之堕落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