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眼前的世界下坠时,米小脂看见了矗立在远端的杨绥德。

“砰——!”

一号的身体砸在塞罗尼亚的大地之上,荡起一层气浪。四面扑开的灰尘滚起一道灰色的风,将周围的空气搅浑。

米小脂也一同降落到地面上,她的左脚微微弯曲,身子勉强站住。把视线放在倒下的一号身上,对方的脸膛烂开一条大洞,血流正不声不响地向外淌出。

稀薄的月光透过云层照下,在冷调的白光中,米小脂的胸膛如海浪一般来回起伏。她大口喘息,吞咽着。心脏紧紧收缩下去,随后又突然炸开,血流急速冲涮了身体内部的每一个角落。

一阵恶心感骤然袭来。

紧接着,心脏像是一截已经耗尽的电池一样停下。

有半响,米小脂感觉自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宛如一台失能的机器。

世界旋即堕入了黑暗。

一切都消失了。

顺着一道光滑的曲线,从没有扶手的斜坡上倾斜向下。小白、杨绥德、塔可夫斯基、这些在记忆里或是存在或是逝去的面孔一道道停在眼前。

紧接着,哗啦啦地雨水从虚无的天空之中落下。

没有雨点啪嗒在身上时微微的凉意,没有弥散在空气里让鼻腔微微湿润的潮湿气息。有的,只有雨的声音,以及飘开的雨景。

躺在雨幕里,米小脂久违地沉沉睡去。

当视线重新恢复正常时,米小脂发觉天空正在眼前,没有繁星、没有朗月。厚厚的云层宛如冰盖一样覆满夜空,从天际降落而下的,唯有一丝丝稀薄的叫人感觉可怜的月光。

后背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咯着,胸膛前也有压迫感。

米小脂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而先前怀抱住的小白,此刻正像一块秤砣似的压在她的胸口,压的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旋即将压在她身上的小白推开。

对方的身体在地上打了一个转,仰头向天,口中呢喃着些许的哼唧声。

而在后背上,米小脂掏出一块小石子。

远处有一道脚步声正在接近,但她没有动,也毋庸去动,透过丝忒的听力她可以清晰地辨别出那是老杨的脚步声。

“老杨啊......”她喃喃地,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呢喃。“他又救了我一命。”

关于对杨绥德的感情,米小脂自己也捉摸不清。在变成女人之前,她可以肯定,二人之间只是朋友之间的情谊。或许比起一般的朋友要更加深厚一些,但仍旧只是朋友。但随着在塞罗尼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她已经不能够再清晰地辨别出二人情感上的分界线了。

老杨是怎么看我的?

米小脂不清楚。

自己绝对还是以朋友的态度来看待他,无论是先前重逢时候的对话,还是那次火炮中的拥抱。这都绝对是朋友与朋友之间的交际。

但老杨是怎么看我的?

一个疑问从心中冒起。

米小脂并不害怕杨绥德会因为她非人的身份而对她恐惧。她清楚,老杨不是这种人。她害怕的是另外一种,另外一种属于人类的亲密感情。

假如真的……

米小脂摇了摇头,把这些不干不净的想法全都甩出脑海。或许是自己多想,或许是现在脑袋不清楚,她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无论是老杨也好,自己也罢,二者之间存在的只是朋友关系。

也一定要是朋友关系!

如果……

没有如果!

米小脂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瞎想,效果异常的好,只一下,另外一道感情便上前替代掉它。

而取代它的是一阵莫名的恐惧。

假如老杨这一枪没有刚好打下对方呢?

一个声音心底询问。

先前那些红隼们的惨状霎时涌上心头,倘若老杨一枪不中,恐怕下场并不会要比那些家伙要好。

米小脂甩开脑海里那些所谓的情情爱爱,打算等会杨绥德走近的时候好好和他提一提这事。

但自己的的确确又是人家冒险救下的。

她想。

要是就这么去责备,是否又有些?

哼……

不管了。

关于这事,无论如何她也要和老杨开口说道说道。

将双眼合上,米小脂开始静静地等候着那一道脚步的抵达。

但世界还未沉寂半刻,一道窸窸窣窣的微小声音猛地将她惊起。米小脂听过这一道声音,也熟悉这一道声音。

是丝忒的血肉自行修复的声音。

她猛地起身,视线一刻不停地朝着先前倒下的一号看去。

果然!

对方脸上的缺口正在合拢!

一条接着一条的肉丝宛如无数双赤红色的小手。它们勾连,随后相互紧握,接着一步跟着一步从缺口的末端出发,犹如修建一条公路似的架桥通向另外一端。

再给三分钟……

不!

一分钟,只要短短的几道呼吸过后,对方就可以重新恢复如初!

米小脂的身体急速运动起来。

要阻止!

要阻止这家伙恢复!

不然的话,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可是,用什么去阻止?

“砰——!”

还不等米小脂反应过来,一发子弹便再次贯穿那个实验造物的脸颊。

随后一个男性的身影越过她,走向那一头狂兽。

杨绥德丢开手中的自动步枪,从后背掏出一杆通体焦黑的霰弹枪来。

这是他先前逃开时从哨站的那些尸体上面捡到的。

他握紧霰弹枪前托,左手回拉,将子弹送入弹舱。随后,再向前推动前托。随着子弹进入枪膛发出一道细微的咔哒声,杨绥德扣紧了扳机。

一道耀光在米小脂的眼前炸开。

紧随其后,浓郁的火药味急速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接下来的,是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

将霰弹枪的八发子弹全部向眼前这头巨兽的脑袋倾泻一空后,杨绥德终于将枪口放下。他盯着地上已为烂泥的那一颗脑袋,紧绷的肌肉旋即放松。

尽管他看见对方的胸膛仍旧在起伏,但是这顶多不过是躯体彻底失能之前的一些生物本能罢了。

就和一些已经断掉脑袋的青蛙一样,尽管身体还能模仿生前的蹦跳,但结局早已经注定。

“怎么样?”

他回过身去,想要给米小脂一个笑脸。视线转过去,对方果然正定定地盯着他。

但迎来的并不是感谢。

而是犹豫。

“怎么了?”他不由得出声询问。

米小脂一时也难以开口,她盯了这个老友几秒,心中构思等下要怎样开口。不过还不等张嘴,她便先一步看见对方搓了搓脸上的皮肤,像是一个在外面疯玩时叫妈妈抓住的小孩一样。

米小脂不自觉偏头,把微笑留给无人的一边。

“啊?”杨绥德没搞清楚。

他继续搓了搓自己的脸,心中怀疑是不是在脸上沾了一些东西。

接着,他看见了对方朝他失口一笑。

“我说啊……”米小脂突然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她强忍着不适,一口气把要说的话全都说完:“老杨啊,你下次记得注意自己的安全。”

杨绥德点点头。

接着两人将小白带上汽车,顺着无边的夜色朝着塞维亚城驶去。

当凉爽的夜风从车窗卷进车内时,杨绥德透过眼角的余光看见米小脂肩旁的发丝正迎风飘荡。在汽车引擎的微微震动声中,他假装不经意地朝对方开口。

“外面的月亮怎么样?”

“嗯......”米小脂轻快的哼了一声,没有转头看他,依旧把视线望向天空,仿佛真的在看天上的月亮似的。“很烂!”她说。“和刚刚来塞罗尼亚那天一样的烂。”

“是吗?”杨绥德也跟着一起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今天晚上的月亮会很漂亮来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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