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怜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把刚才那个白痴透顶的提议,连同自己这张破嘴一起打包丢进月泉里喂鱼。
她正想绞尽脑汁地解释一下“打工”这个词在自己这里其实约等于“你先别死”,床上的少女却有了反应。
那名叫阿月的女孩迟疑地抬起头,空洞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她看了一眼白玉怜,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用细若蚊呐的声音低声道:
“……是。姐姐救了我的命,我的命就是姐姐的。姐姐让我去打工,我……我就去。”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长期服从命令的麻木,仿佛“听话”已经成了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这下轮到白玉怜哑口无言了。
她看着女孩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所有解释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算了……就当是歪打正着吧。
白玉怜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孩子的心结太深,若就这么放任不管,自己前脚出门,她后脚可能又会想不开。
倒不如就用“打工”这个荒唐的理由,先给她找个必须活下去的“任务”。
只要我的“命令”还没完成,她应该就不会再轻易寻短见了。
嗯,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打定了主意,白玉怜立刻进入了状态,清了清嗓子道:
“很好,既然决定要打工,那第一步,就是准备工作。不过在此之前……”
她的目光,落在了阿月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甚至边角都有些破损的粗布衣裳上。
“我们先去换一套行头吧?你这身衣裳……不太方便活动。”
“不用了,姐姐。”
阿月立刻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惶恐。
“这件……这件就很好。耐脏,就算去洗马厩、刷地板,蹭破了也不会心疼。以前在主人家,我也是穿这个干活的……”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几个例子,比如穿着这身衣服被拖进泥地里、或者被泼了馊水,都不会太显眼。
每一个例子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得白玉怜心里一阵发酸。
这孩子到底在说些什么胡话……
“停!”
白玉怜听不下去了,她走上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态度,拉起了阿月冰凉的手腕。
“不行!小姑娘家家的,要懂得礼义廉耻!再怎么说,也不能穿这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出门!”
阿月被她拽着,踉跄地跟在后面,眼中满是无措。
白玉怜打量着她那瘦弱的体型,心中有了计较。
看这身板,应该和小银子的差不多。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丫头比那只“大医师”还要纤细。
银璃此刻已经和方青荷她们一道出门找活计去了。
虽然很对不起她,但事急从权,也只好先斩后奏了!回头被她用“大杂鱼”骂一整天也认了!
白玉怜雷厉风行地拉着阿月回到自己房里,不由分说地翻开了银璃的行囊,从里面挑出几件叠放整齐的淡绿色襦裙,往床上一丢。
“喏,这几件你先挑着换,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也不等阿月反应,便转身出了门,还体贴地将房门带上。
阿月呆呆地看着床上那几件崭新柔软的衣裳,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最终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白玉怜倚在门外的廊柱上,耐心地等候着。
然而,左等右等,一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房间里却安静得有些过分,连一丝窸窸窣窣的换衣声都听不见。
白玉怜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不会吧……这房间里应该没什么能让她寻短见的东西了啊?
窗户我也提前检查过了……难道她准备咬舌自尽?!
她越想越慌,连忙朝着屋内喊了一声:
“阿月?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久都没动静?”
屋内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女孩怯生生的回应:
“……我、我没事。”
“那就好,”白玉怜松了口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开口,别见外。”
这次,里面没有再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白玉怜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候,阿月的声音才再次小心翼翼地响起,带着一丝为难与窘迫。
“那个……姐姐……这几件衣裳……我好像穿不进去。”
什么?!
白玉怜脑中警铃大作。
开什么玩笑!小银子那身材,居然会输给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这不科学!
“我进来了啊!”她敲了敲门,扬声道。
“……嗯。”
得到许可后,白玉怜推门而入,然后下一秒,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阿月赤着双足,光溜溜地站在床边,清瘦的身体在晨光下白得有些晃眼。
她手上正拿着银璃那件淡绿色的上襦,正费力地往身上套,可惜因为肩膀太宽,衣衫卡在了一半,不上不下,姿态显得既滑稽又可怜。
“唰——!”
白玉怜只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几乎是本能地用上了缩地成寸的身法,一个瞬身便闪出了门外,并“砰”地一声把门重重关上。
她背靠着门板,一张俏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你、你你你……先把衣裳穿好啊!”
“可是……穿不进去。”
门内传来阿月无辜又委屈的声音。
“那就先穿你之前那件!穿好了我再进去!”
白玉怜捂着脸大喊。
房间里传来一阵悉索声,应该是她在把那件卡住的衣服脱下来。
直到听见阿月轻声说“穿好了”,白玉怜才心有余悸地,轻轻推开一道门缝,探头朝里望去。
确认女孩已经将那身粗布衣裳重新穿好,她这才松了口气,走了进去。
她将自己的一套月白色常服放在床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
“这是我的,应该会稍微大一点,你先换上。待会儿我找根布绳帮你把腰身束一下。况且月泉绿洲天气炎热,穿宽松些也凉快。”
她说完便再次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郑重其事地嘱咐了一句:
“记住!这次一定要真的、完全地、彻底地穿好了,再喊我进来!”
“砰”的一声,房门再次关上。
白玉怜靠在门上,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千万、千万不能让苏碧瑶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然我可能真的会被她撕成碎片的……
这一次总算顺利。
当阿月换好衣裳走出来时,虽然那身月白色的衣裳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但总算干净整洁,像个正常人家的姑娘了。
白玉怜上下端详了她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道:
“嗯……还差点意思。来,坐下,我帮你把脸上也拾掇一下。”
阿月乖巧地在妆台前的圆凳上坐下。
白玉怜以前是不屑于摆弄这些瓶瓶罐罐的,但行走江湖,有时候任务需要伪装,或者要出席某些宴会,总不能次次都让方青荷帮忙。
久而久之,她也自己摸索出了一套还算过得去的粉黛基本功。
她让阿月面对着铜镜,自己则站到她身后。
离得近了,白玉怜才发现,这女孩的肌肤状态比想象中还要差。
长期风吹日晒,皮肤干燥粗糙,缺少血色。
从她这个角度俯视下去,还能清晰地看见女孩纤细的肩颈处,有几道淡淡的、尚未完全消弭的粉红色疤痕。
像是被鞭子或藤条抽打过的痕迹。
白玉怜为她梳理枯黄长发的手微微一顿,轻声问道:“能告诉我,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吗?”
话音刚落,镜中的女孩身体便猛地一僵,刚刚才稍微放松下来的神情瞬间又被恐惧所笼罩,她紧咬着下唇,缄默不语。
原来如此。
白玉怜立刻就明白了。
破旧的衣裳,长期营养不良,对“主人”这个词的反应,以及身上这些伤痕……她在京城处理人口贩卖案时,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了。
是被人买卖的奴隶么……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换了个话题,柔声道:
“好了,别怕,都过去了。”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双手轻轻搭在阿月的肩上,示意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看看,这样是不是精神多了?”
镜中的少女,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倒影。
原本枯黄的头发被细心地梳成了一条整齐的辫子垂在脑后,白玉怜用螺子黛为她细细描了眉,让那双本无神采的眼睛显得深邃了些。
她没有用过于艳丽的胭脂,只是取了最淡的一抹桃红,轻轻拍在她的两颊与唇上,为那张苍白的脸添上了一丝活人才有的血色。
整个人,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生命。
阿月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缓缓抬起手,想要触摸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那张脸,依稀还是记忆中,尚未被卖掉前,爹娘还陪在身边时的模样。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打着转,却倔强地捂住嘴,不让一丝呜咽声泄露出来。
白玉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扰。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既然把人捞回来了,总得想办法让她真正地“活”过来才行。
她摸着下巴,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那么,接下来……该带她去哪里打工,才能赚到钱呢?
这可真是个世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