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味对于一个饥肠辘轆的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诱惑。
床上的少女阿月迟疑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眸子怯生生地瞥了白玉怜一眼,随即又飞快地低下。
她笨拙地拿起汤匙,舀起一勺粥,像是怕被谁抢走一般,急切地送入口中。
那动作与其说是在吃饭,不如说是在填塞,仿佛已经饿了许多天。
白玉怜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心中没来由地一酸。
唉,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看这架势,怕是连顿饱饭都没吃过。
她等阿月吃得慢了一些,才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开口问道:
“能告诉我,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座桥上吗?”
汤匙与碗沿碰撞的轻微声响戛然而止。
阿月停下了动作,捧着那只还剩半碗粥的陶碗,眼神再次黯淡下去,仿佛方才那点因食物而亮起的光,瞬间便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了。
见她不语,白玉怜叹了口气,换了个方式:
“若是不愿讲,也没关系。那你家住何处?我们送你回去。”
“家”这个字眼,仿佛是什么可怕的咒语。
阿月一听,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碗都险些脱手,她拼命地摇头,那副恐惧的模样,好像白玉怜要将她送回什么龙潭虎穴。
白玉怜见她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也不好再逼问。
这姑娘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林间小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退缩回自己的壳里。
算了,问也问不出什么。看她这样子,估计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玉怜。”
方青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对她招了招手。
白玉怜对阿月安抚地笑了笑,示意她继续吃,然后起身走出了房间。
“问出什么了吗?”方青荷压低声音问。
白玉怜摇了摇头,靠在走廊的木栏上,有些无奈:
“没有,一句话也不肯说。应该是怕生,让她在这里先熟悉熟悉环境吧。”
“既然如此,”方青荷的神色严肃起来,“我们来商量一下正事。”
她将白玉怜拉到走廊尽头,确保房间里的阿月听不见,才凝重地开口:
“我们的盘缠,只够在这里再住三天。若是再没有进项,就真得按卡捷琳娜说的,去住马厩了。”
“今天全员出动去找活计?”白玉怜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只能如此了。”方青荷点了点头,“我已经找好了一处,城西有家武馆,我可以去那里充当几日临时教习。”
白玉怜有些惊讶。她知道方青荷身手不凡,但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地让她一个外乡人当教习。
“这么顺利?”
方青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难。我把他们的总教习揍了一顿,他们就服气了。”
……还真是简单粗暴得符合你的风格啊。
白玉怜在心里默默吐槽。
“其他人一早就出发了,”方青荷看向她,“你呢?打算去哪里?”
“我啊……”
白玉怜的眼神瞬间飘忽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也不知道……打又不像你这么能打,也没什么一技之长,交际也算不得好,脑子也不怎么灵光……我这上半辈子,好像都是靠打零工和吃软饭过来的……”
她越说越没自信,最后干脆蹲了下来,抱着膝盖,伸出一根手指在积了些许灰尘的木地板上自闭地画着圈圈。
“别、别这样嘛!”方青荷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安慰道,“你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白玉怜抬起头,用一种充满期待又饱含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比如?”
方青荷被她这么一问,顿时语塞。
她认真地思索了半天,脸颊微微泛红,才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一般,嗫嚅着哼出几个字:
“……你蟑螂打得很准。”
“…………”
白玉怜把头埋得更深了,身上的阴郁气息几乎化作了实质。
……
屋内,阿月吃完了那碗粥。
在空无一人的寂静房间里,她对着门口的方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道了句:“谢谢。”
然后,她缓缓转头,望向窗外那片热闹的街景。
昨夜冰冷的河水,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再一次涌上心头。
她的全名叫柳月,本是城中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
可好赌的父母欠下巨债后连夜跑路,将她卖给了一个专做黑奴生意的恶棍。
在那之后,便是无休止的打骂与饥饿。
她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逃了出来,可当她茫然地站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中,才绝望地发现,天地之大,竟已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昨夜走到那座石桥上时,看着桥下奔流的河水,她心中最后一丝留恋也熄灭了,便那么走了上去。
本以为生命会就此结束,没想到……还是被人救了下来。
那位乌发姐姐很美,也很温柔,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给她们添麻烦。
阿月走到窗边,看着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伸出瘦弱的手臂,攀上窗沿,闭上双眼,准备纵身一跃。
就在她身体前倾的瞬间,一只温润却有力的手,如铁钳般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又想寻短见吗?”
阿月惊恐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位漂亮的姐姐。
白玉怜紧紧抓住她瘦弱的皓腕,眉头紧锁。
她方才与方青荷聊天时,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便一直分神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果不其然,这姑娘根本没打消轻生的念头。
“我……我不能再给姐姐们添麻烦了……”
阿月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声音里带着哭腔。
白玉怜却懒得听她说什么,手臂一用力,直接将她整个人从窗台上抱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放在了床上。
阿月在她怀里试着挣扎了几下,可那点力气,小得如同猫崽挠痒,白玉怜根本没放在心上。
被重新放回安全地带,阿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绝望,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哽咽着,说出了那句在心底盘桓了许久的话:
“我活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白一向最看不得女孩子哭,尤其是哭得这么伤心的。
可她的嘴实在算不得灵光,平日里吐槽耍贫还行,安慰人这种高难度的事情,她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急得抓耳挠腮,看着阿月那张挂满泪痕的小脸,脑中一片空白。
最后嘴笨的她,硬生生地憋出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离谱的话:
“虽、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非要找个意义的话……不如……帮我们打工吧?”
话音落下,阿月的哭声都停了。
她带着满脸泪痕,用一种全然懵圈的眼神,呆呆地看着白玉怜。
白玉怜现在只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