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明没有立刻离开。
她靠在门边的墙上,将脸埋进阴影里,试图让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稍微平复下来。
班长沈茉的话,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明天,就是校庆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晚上。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她必须做点什么。
做一件……足够疯狂、足够出格的事。
做一件……能让那个女人,重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事。
但要做一件“疯狂”的事,就需要一个合适的“舞台”。
上课铃声早已响过,校园里空空荡荡,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操场上传来的模糊的口号声。
夏侯明下意识地,贴着墙根的阴影行走,避开所有可能会有老师经过的主干道。
她回到那栋破败的红砖平房前。
那扇被她自己推开的木门,此刻正大敞着,邀请她再次踏入。
仓库里,一切都和刚才一模一样,又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那些被她踢翻的哑铃,被撞倒的跳箱,还在原位。
她甚至能看到,在某个角落的地面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她和林小梅的血迹。
但这一次,当她走近那个林小梅刚刚躺倒过的地方时,另一种气味,钻进了她的鼻腔。
那不是血腥味,也不是灰尘味。
而是一种……只属于女性身体在失控后,才会散发出的味道。
夏侯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看着地面上那片颜色略深的、潮湿的印记。
她想起了中午,林小梅那张因为自己的暴力而绽放出幸福笑容的脸。
她想起了前晚,自己蜷缩在裙子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时的感觉。
原来……
原来,痛苦和快乐,真的只有一线之隔。
原来,我真的,可以把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
她缓缓地,蹲了下来。
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片还未完全干涸的印记。
温热的。
带着林小梅的体温。
然后,在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动驱使下,她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
隔着粗糙的地面,她仿佛能感受到,那个女孩残留在此处最后的战栗和余温。
她的嘴唇,离那片印记,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最终,她伸出了舌尖。
轻轻地,舔了一下。
咸的。
带着一丝,铁锈般的味道。
是泪水,还是血……
亦或是其他东西。
她已经辨不出了。
但在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确认了一件事。
林小梅,从里到外,从灵魂到肉体,都已经是……属于她的东西了。
这个念头,突然令她恢复了理智。
我……
我他妈的……到底在做什么啊!?
她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呕——!”
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对着墙角那堆积满灰尘的破烂,剧烈地干呕起来。
她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胃液,灼烧着她的喉咙。
她不是在恶心林小梅留下的痕迹。
她是在恶心自己。
恶心自己刚才那个……像野兽一样,舔舐着猎物痕迹的自己。
那不是过去的“他”。
那也不是她以为的“她”。
那是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真正的怪物。
她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手背粗暴地擦去嘴角的酸液。
然后转过身,冲出了这个让她感到恐惧的仓库。
她大口地呼吸着午后新鲜的空气,试图将肺里那股污浊气息,全部吐出去。
不行。
那个地方,不行。
她需要一个,更干净的地方。
一个只属于现在的地方。
一个……能让她摆脱这一切的地方。
一个……能够配得上那个女人的地方。
她的第二个目标,在教学楼的另一侧——那个总是传来巨大轰鸣声,散发着灼热空气的锅炉房。
她躲在一排灌木后面,远远地观察着。
她看到了,锅炉房的外墙上,纵横交错地,攀附着几根生了锈的金属管道。
其中,有一根最粗的,是笔直地、向上延伸,消失在旧教学楼楼顶的方向。
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这个画面触动了。
但还不够。
还缺少最关键的“祭坛”。
最终,她的目标——旧教学楼天台。
她沿着那条逃课用的副楼梯间,一路向上。
楼梯间里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每踩一步,脚下的水泥台阶都会掉下几粒沙石。
她终于,来到了那扇油漆已经完全剥落的铁门前。
门被一把巨大的挂锁锁着,但这拦不住她。她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对着那早已锈蚀的锁扣,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哐!哐!”
几下之后,脆弱的锁扣应声而断。
眼前的景象,让她皱起了眉。
天台上,比她想象中更不堪。
角落里堆满了已经散架的桌椅,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鸟粪和灰尘。地面上长满了杂草,从水泥的裂缝里顽强地钻了出来。
她走到天台中央,那个小一号的蓄水箱旁。
她伸出手,在箱体上一摸,手上立刻就沾满了红褐色的铁锈粉末。她看到,蓄水箱的底部,有一道因为锈蚀而产生的裂缝,正像一道丑陋的伤疤,趴在那里。
不行。
这里也不行。
所有属于“过去”的地方,都已经腐朽、坏掉了。
它们无法再承载她那个全新的计划。
一股巨大的失望感,将她淹没。
她茫然地,走到天台的边缘,靠在护栏上,俯瞰着整个校园。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了不远处那栋更高的主教学楼的天台。
然后,她看到了。
在那个天台的边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像一个孤零零的黑色句点。
夏侯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仿佛是感应到了她的注视。
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缓缓地,转过了头。
她们的视线,隔着几十米,隔着被风搅动的空气,在半空中相遇了。
夏侯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但她就是知道。
她知道,郁语晦在等她。
她瞬间就明白了。
唯一的舞台,只能是那里。
是郁语晦所在的地方。
是属于她们“现在”的地方。
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过身,跑下这栋废弃的旧教学楼。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了下来。
厚重的乌云,像一块巨大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小城的上空。
风越来越大,带着一股雨前的潮湿气息,将夏侯明那身还沾着泥土的校服,吹得猎猎作响。
远方的天际线上,划过一道苍白的闪电。
紧接着,一声沉闷的雷鸣,滚滚而来。
要下雨了。